十一(第3/4页)

“我愿意去养老院那边帮忙。”

“没这必要。一切事情那边自会帮忙处理。而且……”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接着继续说道,“还有我陪他。小叔一辈子都记不住你。但是我,他一辈子忘不了。”

养老院位于公交车从镇中心出发要开约莫40分钟的海边。从沿海的县道进入岔道,爬到一座不低的山坡顶上,再绕到一座废弃的旧机场背后,就到了。从会客室窗口望出去,可以看见开裂的飞机跑道和屋顶杂草丛生的飞机库,更远处,还看得见细长的一道海水。晴朗的白天,波涛和地平线都给裹进了金灿灿的阳光里,只成了一条光带横亘在那里。

我和平方根一月一次或两月一次来看望博士。礼拜天一早,我做好三明治放进篮里,母子俩带着它坐上公交车。先在会客室里聊一会儿天,再到阳台上一起吃午饭。暖和的日子里,博士和平方根会到前院的草坪上玩投接球,接着回来喝茶,又再聊天,然后告辞去赶1点50分的公交车。

也常见老太太来陪他。她通常避开我们出去购物,但有时也会同我们一道说说笑笑,还会拿糕点出来。看来她是极其含蓄地在尽着唯一一个与博士分享记忆的人所应尽的职责。

我们的看望就这样一直持续了好些年,直至博士去世。平方根升了初中,升了高中,上了大学,一直都是棒球队的二垒手,直到大学期间弄伤了膝盖。在这期间,我一直都是曙光家政的保姆。一直长到比我高出二十厘米以上,长出邋遢胡子的年纪,在博士眼里,这样的平方根依旧还是必须保护的惹人爱的孩子。考虑到博士尽全力伸长手臂也够不到阪神虎棒球帽,平方根总要蹲下来伸出头去方便他尽情地抚摸自己的头,任凭头发给摸得蓬蓬乱。

博士的西装还是老式样,只不过覆盖西装的便条渐渐失去了用途,一张一张地脱落了。一遍遍重新写、一遍遍重新别的那张写着“我的记忆只能维持80分钟”的便条,不知不觉间消失了,独独剩下一枚回形针。画着我的脸和平方根符号的那一张,则变色了,风干了,烂成了粉末。

取代便条成为博士的象征的,是那张挂在脖子上的棒球卡,那张我们送给他的江夏限量版珍藏卡。为了让他能够时刻不离地带在身上,老太太在塑料套的一头打了个小洞,再穿了根带子进去。头一回见到的时候还以为是出入养老院所必需的ID卡。但是,这张卡在证明博士就是博士这一点上,确实也可以说就是一张ID卡。告诉我们沿背光的走廊朝会客室走来的这个人毫无疑问就是博士的,正是他胸前挂着的这张卡的闪光。

另一方面,平方根也必定带着博士送的手套来看望他。他和博士玩的投接球就像笨拙的游戏,可这一老一少却玩得开心极了。平方根朝他最容易接的地方投球,然后稳稳地接住无论多糟糕的回传球。我和老太太则并排坐在草坪上,为他俩的好球拍手叫好。即使手套的尺寸不合手,平方根还是长期坚持用它,他说,二垒手用小号手套传球速度更快,很好。手套褪色了,边缘磨损了,制造商的商标掉落了,可却绝不显得寒碜。只要一套进手指,它就能滑进平方根的左手,紧紧贴合他的手形。在接过无数个球之后,皮革的光泽甚至令人感到有一种威严。

最后一次看望博士,是在平方根迎来22岁的秋天。

“除2以外的素数分为两大类,你知道吗?”

博士坐在洒满阳光的椅子上,手里握着4B铅笔。除我们之外,会客室里见不到一个别人,偶尔经过走廊的人们的气息也显得那样遥远,唯有博士的声音笔直地传入我们耳中。

“假设n为自然数,则为4n+1或者4n-1,二者居其一。”

“无穷无尽的素数全部都能分为这两大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