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7/11页)

伯特家位于远离商业街的小村一角,房子前院开满了五颜六色的小花。伯特不乏自豪地说他妻子很喜欢园艺,他带我们走过红砖铺成的小路来到他家门前。刚按响门铃,他的老婆就为我们开了门,她穿着一条非常合体的花朵图案的连衣裙,一头棕发,满面笑容。伯特的两个女儿穿着出门才穿的漂亮衣服羞涩地站在妈妈身后。特别是他们的大女儿,看上去初中生模样的她跟妈妈长得一模一样,但个子已经超过了妈妈。她穿着一条淡蓝色和白色相间的细格子连衣裙,腰间系着一条细细的茶色腰带,让人联想到库布里克[14]的影片《洛丽塔》。

相互问候后我们走进房间,客厅的桌子上已经摆满了菜肴,有用豆子和蔬菜做的炖菜、烤肉串、好像春卷一样的东西和装在小盆里的热气腾腾的米饭等。我和佳美先生坐在客席的木质椅子上,因为想喝啤酒,于是我们就和伯特三个人拿着当地啤酒那细细的深绿色瓶子直接碰杯了。伯特的老婆和女儿们则微笑着看着我们,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我们这是在卖淫组织头目的家里啊。

不过,随着晚餐的进行,伯特的喝酒方式变得越来越狂野,他开始把威士忌不兑水就直接一口闷,说话声音也变得沙哑了。这时他就把两姐妹中的姐姐,那个穿连衣裙的女儿叫到身边,指着佳美先生说:“去,坐到那个叔叔腿上给他倒啤酒!”还说,“以后这有可能就会成为你的工作哦。”

一瞬间,这个不好笑的玩笑就让我脑子里的血都沸腾了,可是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想用拳头去砸桌子。可这时佳美先生的反应却与我不同。他哈哈大笑起来,用手止住了姐姐,然后拿着啤酒瓶缓缓地站起来,走到了坐在主人席的伯特身边,拍了拍伯特的肩膀邀请他一起走到房子外面去了。

这两个男人撇下十分惊愕的我默默地走到屋前的院子里,坐在了长椅上。佳美先生好像在说着什么,但透过玻璃看着这一幕的我什么都听不见。伯特则手舞足蹈的,看上去好像在回答着佳美先生的话。我一边不时向外面瞥几眼,注意着两个人的状况,一边喝着剩下的啤酒。当伯特老婆默默地端来了颜色艳丽的蛋糕和浓郁的咖啡时,我对他老婆点了点头。

就这样,基本上都是伯特在讲话,而佳美先生负责倾听。伯特的表情看上去异常认真,甚至认真得有点吓人了。后来,在我把甜点也吃完了的时候,伯特用两手紧紧握住佳美先生的手并低下了头,然后竟然紧紧地抱住了佳美先生,还几次点头表示了感激之情。

伯特把我们送回小木屋之后,我和佳美先生在他的房间里又喝了点酒。当然我问了他当时他们都说了什么。“我只是跟他说要珍惜自己哦。”佳美先生极其简短地回答了我。至于伯特说了什么,为什么他会那么情绪激昂,这些问题佳美先生似乎一概不打算告诉我。可那时的我好想有一个佳美先生这样的父亲啊。他是一个能够引导别人把心里话说出来并给予深深的理解,进而带领对方达到一种巨大的宽容与和解的成熟的人。而我真正的父亲胆小而且有点爱唠叨,就跟在伯特家时的我一样。爸爸容易激动却又极不擅长应对,总是逃避现实蒙混过关。从我小时候开始,爸爸就总和邻居发生口角。

如果佳美先生最后也和我的爸爸一样,受到同样病状的痛苦煎熬直到死去,我实在无法接受。即使是我的爸爸,他的死都让我觉得太可惜,更何况是佳美先生。看来我果然只能再一次体会到自己的无能为力。最关键的是,我现在依然还需要佳美先生。

“遗体是不会说话的哦,那只是非科学的感伤吧。”

突然,传来一个低沉而沙哑的声音。这并不是在伯特生活的南方小岛,也不是和爸爸共处一室的病房,这里是深夜从福岛赶去东京的一片漆黑的汽车里。声音是我们这个志愿者活动的队长式人物阿直发出来的。我并不知道他的真名。他梳着一个两边头发都剃掉了的柔和的莫西干发型,是个体格强健的年轻人。因为大家都叫他阿直,所以我也那么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