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9/11页)

到这里,木村宙太的讲话好像结束了。在这过程中,坐在副驾驶上的皮肤白净的阿浩回了几次头,好像要说什么似的,但到最后也没有打断木村宙太投入的讲话。而佳美先生则宛如村子里的长老一样,双手抱胸,闭着眼睛听着车里面年轻人的讨论。

“这个我也能理解。”阿直目视着前方说道。

“宙太讲的这个,因为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所以各种说法五花八门,但这样也可以让大家不忘记这些事情,所以对于广岛和东京的那些灾难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阿直继续讲着。即使对比他年长的宙太,他也会用平等的语气来说话,这就是当下的年轻人啊,这一刻我更加强烈地感受到了这一点。这位当下的年轻人那低沉而又沙哑的嗓音顺畅地在车内流淌着。

“可是你试着比较一下吧,宙太。如果我们面对的是德田先生或年幼的小秋、五郎那样全家人都遇难了只有他一个人幸存下来的人的话,跟他们说你的家人现在正在那个世界里说什么话之类的,我想,我们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吧?

“我这样说真的是非常失礼,实在对不起!可是我听说S先生的老家是博多,之后一直住在东京,家里没有一个亲戚在东北,也没有朋友在这次灾难中去世。我觉得这样的人讲述对死者的想象很不好,甚至从一开始就不妥当。更何况说什么能听到已经死去的人说的话,在我看来这太轻率了,这会成为对死者的侮辱。

“S先生,这是我们志愿者无论去什么地方都会经常遭遇的情况,只要我们用自己轻率的想象去接触对方,就经常会遭到严厉的拒绝,被责问道:‘你懂什么!你们这些家伙都是有家可回的,实际上你们也一定都会回去的。而和你们相反,我们这些要排队领救济餐的人,我们在河滩上也好……’哦,我原来参加过救助无家可归者的活动,经常在河滩上发放物资。在那种河滩上也好,在这边的临时住宅里也好,对方都会说:‘我们在这么寒冷的冬天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也不可能搬去别的地方。而你们之后就会回到自己舒适的家里,你们并没有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任何根本性的改变。’事实上不仅是我们救助的对象,甚至连网络上毫不相干的人也会攻击我们这些志愿者,我们会受到肆无忌惮地挖苦和侮蔑。

“S先生,我们就是在这样的过程中一天天学会了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而您刚才说的就属于不该做的事。佳美先生,您说您在广岛的慰灵碑前听到了声音,那只是希望自己能发挥什么作用的人的一种自我满足的欲求,那并不是现实中存在的声音。”

“我说,阿直。”木村宙太见缝插针地叫了一声。

被叫住的阿直,右臂从肩到手背都刺有黑色几何图形的刺青。这次我们得到临时住宅里的人的善意邀请,轮流去人家家里洗澡时,我听他说那个图案在波利尼西亚代表“英雄的力量”。而木村宙太的整个后背绣着一幅威风凛凛的鲤鱼跃龙门的刺青,是非常精美的日式风格。促使两人不同的思维方式发生激烈碰撞的这个封闭的黑暗空间正在高速地移动,我不由得觉得我们乘坐的好像是在神话中才会出现的、飞越天空的某种神舆。那个把飞身跃起的鱼作为象征刺在后背上的男人,正端坐在这一神舆正中一边清着嗓子一边说话。

“让我说一句可以吗?咳咳,马上就好。我始终都认为,摆着一副‘我是为了你’的面孔对别人表现同情,实际上怎么说好呢,其实就是把他人的不幸作为自己妄想的催化剂,而且还沉浸在自己营造的妄想中,通过镇魂给别人看的方式获得满足,这种人完全是为了自己而利用别人。

“可是,因为这样就从妄想中彻底抽身出来,咳,只去思考那些正在活着的,正在工作的人,难道就没有自我满足的成分吗?当然,我也认为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完全没有自我满足成分的正确的事情。说实话这一点还是阿直你教给我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