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9/11页)

即便是回到我那位于小阁楼的家里,我的脑子里仍然都是埃米尼亚的身影。虽然我无法对她的绘画艺术怀有钦佩或赞美之情,但这种思念并没有因此而有丝毫的减弱。她本身就那么美丽、善良而又自信——她的画对我来说还算得上什么问题呢?相反,她的作品有一种英雄主义气质:一个为了生存下去而顽强战斗的女性,一个安静沉稳、坚韧不拔、充满勇气的女英雄。

无论如何,再没有什么比反反复复思念自己所爱的人更没有出息的事情了,这种思念就像是一辆循环往复的脚踏车一样。这就是为什么后来我在回忆起这个美丽的意大利女孩时,尽管她的形象还算清晰,但却缺乏很多琐碎的细节,也缺乏我们对待靠近我们的一般的陌生人时会注意到的那些相貌特征。比如说,我记不起她留着什么样的发型,记不起她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如此等等,甚至连她的身材究竟是高是矮都记不清。每当我想起她时,眼前出现的她的相貌就是头发乌黑,发型高贵,一双闪闪放光的眼睛嵌在一张苍白但生气勃勃的脸上,嘴型也非常好看。当我想起她,想起我爱上她的那个时刻,我总要回忆起在小山上的那个夜晚,和风从湖上吹来,我喜极而泣、癫狂不已。我还总要忆及另一个夜晚,现在我就要讲到它。

我一定要以某种方式表达我的爱意并追求这位女画家,这个念头越来越清晰。如果我不是几乎每天都能看到她,我本可以满足于远远地尊敬她,用沉默忍受这爱的疼痛。但由于我跟她见面太频繁了,我跟她交谈,握她的手,进到她的房子里,我的心总是处在一种被痛苦折磨的状态之中,我简直无法再忍受下去了。

正好在仲夏温和的夜晚,她的一些艺术家朋友在美丽的湖边安排了一场小型派对。我们喝着冰凉的酒,听着音乐,观赏用花环串起来挂在树中间的日式红灯笼。大家有说有笑,讲着笑话,最后大声地唱起歌来。一个傻乎乎的年轻画家颇为自恋地扮成一个浪漫而放荡不羁的诗人,歪戴着他那顶贝雷帽,背靠着栏杆,弹着一把长颈吉他。一些比较知名的艺术家也接到了邀请,但他们要么根本没露面,要么低调地坐在一边。一些女孩穿着轻薄的夏日长裙亮相,其他人则穿着日常的、并不怎么讲究的衣服。理查德同平常一样和年轻姑娘调情。我虽然内心忐忑不安,但感到很冷静,酒也没怎么喝,只是等候埃米尼亚的到来,她承诺今天让我带她去划船。当她如约来到时还送我几朵鲜花作为礼物,于是我们一同上了一条小船。

湖面就跟油的表层一样光滑,跟夜一样漆黑别无他色。我迅速地划着小船向平静而宽阔的区域驶去,同时目不转睛地望着对面这位苗条的女人,她舒适而满意地背靠在船帮上。天空渐渐地暗了下来,星星也一颗接着一颗地从越发深沉的蓝色中闪耀起来,岸边此起彼伏的音乐和人们开心的欢闹声向我们飘荡而来。湖水懒洋洋地用温柔的、汩汩的声响接受我的船桨,别的船零星地漂浮在湖面上,在一片沉寂中几乎难以看清。对这一切我几乎很少加以关注,我的眼睛一刻不离我的伴侣,我的思绪锁定在爱情的表白之上,就像一个沉重的铁环箍住了我疑惧的心。此时此刻既美好又富有诗意,小船、繁星、温和平静的湖面,一切都让我踌躇迟疑,似乎我必须要在这美丽的舞台上表演事先预备好的多愁善感的故事情节一样。这巨大的寂静让我感到恐惧又使我麻木呆滞——因为我们两人谁都不说一句话——我只是用最大的力气划着小船。

“你是多么强壮啊!”女画家若有所思地说。

“你是说我笨重吧?”我问。

“不,我指的是你肌肉发达。”她笑了。这可不是个合适的开场白啊。我伤心又气愤,继续向前划去。过了片刻,我请她讲点关于她这一生经历的故事给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