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姆斯特丹的日子(第9/11页)

我们全都看着她,她却说:“这就是生活。”

聚餐即将结束,甜点盘子摆在桌上,用完的餐具都摆放在盘子里。咖啡来了,罗伯特手里拿着一瓶雅马邑白兰地。大伙儿不再围坐在桌前,开始寻找各自的聊天对象。年轻的女士跟罗伯特的妻子,琼跟我。

她去过意大利好多次,不过从来没去过北边:“哦,有一次,是柯蒂娜。”

“那里很适合滑雪。”我说。

“啊,我没去山里,我们住在那家在007电影里出现过的旅馆里。”

“《最高机密》。”

“没错,”她说,“不过拍那部电影已经是多年以后的事了,那时候我才二十岁出头。”

“我还见过007的扮演者罗杰·摩尔呢。”我说。事实是我看见了一个穿着蓝色滑雪衣的人,大伙儿都说他是英国演员罗杰·摩尔,卢卡说那是他的替身。我们坐大巴去柯蒂娜,主要是希望能遇到电影明星,却拿到了一个滑雪冠军的签名,也挺开心的。

“蜜拉蒙提,”琼说,“没错,就是这家旅馆。”

她经历了三段不同的生活:结婚前、结婚后和老公去世以后。在最后那段生活里,她只跟谈得来的人相处。有时会显得很怕羞,不过事实并非如此。如果你发现她害羞,就说明她不喜欢你,没兴趣跟你聊天。从前男人们为了引起她的注意互相争斗,不过大多数男人连一丝机会都没得到。

她总会问那些男人结婚了没,答案通常都是结了。

我几乎无法想象年轻时的她是什么样的,那时的她还没有结婚,男人们都还有机会,简直就是一个美神。看着她,跟她聊天,触摸她,都是一种享受。

“我在绅士运河边上租了一间公寓。”她说。这句话可能是一种邀请,也可能是想转移话题,她接着说:“要是能放得下那架钢琴,我就把它买下来了。”钢琴还留在哈勒姆的空房子里。她不想卖了那座房子,去世老公的衬衫都还挂在那里。房子里总为已不在世的他亮着一盏小灯。只要走上砂石小路,就能远远地看见隐约的灯光。

我问她有没有孩子。

她摇了摇头,说:“倒是想要过。”

突然对话变得尴尬起来,也许是她觉得我的问题太没礼貌,又或者是她不想谈论这个话题。我以为她有孩子,几个在国外留学又或是去南欧旅行、不用去想未来的儿子。

“你想要孩子吗?”她突然问。

“我才二十四岁。”我说。

“正是好年龄。”

“生孩子的好年龄?”

“不止生孩子。”

“我觉得家庭生活不适合我。”

“我以前也这么想过,”她盯着我的眼睛,说,“直到为时已晚。”

我避开她的眼神,看着那根跳动的神经,那仿佛是无比完美的脸庞上的一道裂缝。

“不过男人没有那方面的问题。”

我想到西门·福斯特代克,一生写了二十四本诗集,年纪大了还添了一儿一女,妻子比他小四十岁。

琼把椅子往后挪了挪,看来是准备回家了。我和她反方向,提出送她回绅士运河。

“不用,”她说,“真的不用。”

突然我们之间出现了些许尴尬的宁静,仿佛是我提出了什么无礼要求。其实不是这样的,只不过她是一个叫人难以告别的女人。

“拜拜。”琼说。

我们出版的大多数诗集总能卖掉个五百册,有时候会少一点,在极其偶然的情况下销量也有很好的时候。从公司盈利的角度来看,诗集完全没意思,然而它们却代表着出版社的另一种价值,能决定出版社的名声。诗歌里蕴含着伟大,我的任务就是尽可能地让社里的诗人得到各种奖项的提名。为此,我得和评委会成员搞好关系。寄诗集的时候,附上一封信也很有用。或者一起吃个午饭,在席间脸不红心跳不加速地念上一个诗人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