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6/32页)

歌德出现在客厅时,等候在此的雷布拜恩大夫迫不及待地迎上去。他先让歌德说话,让歌德吹嘘自己彻底摆脱了去年冬天出现的呼吸道问题之后感觉多么好。等歌德说完后,他就开始滔滔不绝。他说他想订婚。他必须订婚。如果不马上订婚,他会失去卡塔琳娜,也就是比他小三十岁的卡蒂·封·格拉芬艾格。既然他必须给公爵打前站,他就只好在马林巴德举行订婚仪式。但是他无法想象枢密顾问先生不出席他的订婚仪式。他为自己如此操之过急表示歉意。可是卡蒂。您理解吧。他可不能在这里扮演殿下的温泉浴场随身医生,再说他也不可以这样做,这里的浴场医生垄断一切,好吧,他在这里就是殿下的陪同,就是浴场客人。但如果他自己接连几个星期在这里东逛逛西看看,卡蒂却在慕尼黑奔走发狂,那就很不健康,所以她来了,所以他们要订婚。但是他必须承认自己现在读到《五十岁的男人》里面的一句话多么痛苦: 外科医生是地球上最受人尊敬的人。

歌德补充道: 他真正让你摆脱疾病。他轻轻拥抱雷布拜恩,几乎咬着耳朵对他说,对《漫游年代》的情节而言,赞美外科医生很有必要,因为《五十岁的男人》是小说的一部分。虽然这部小说已经出版两年,但故事没有结束。天天都有急于进入小说的人物和句子在催促他写。他让《漫游年代》的主人公威廉充分研究、充分体验人生之后成为包扎医生,也就是外科医生。为什么?因为他想让读者看到耗费他一生心血的威廉天生应该从事这个最有益于人类的职业。这有益于人类,大夫。从有益到真实再到美。这是我们共同的目标,大夫。他接着说,雷布拜恩在这方面就是一个榜样。如果谁像这位医生,人到五十还这样健康,这样帅气,谁就无怨无悔。说罢,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雷布拜恩大夫走了。枢密顾问真诚地接受了他的邀请,表示乐意参加他的订婚仪式。歌德坐在那里思考一个问题: 女的小三十岁。涌上他心头的,不是妒忌。雷布拜恩的来访让他觉得自己做得对。没错,他也有点妒忌。妒忌是什么?不就是一种注定要陷入不幸的佩服之情吗?五十岁的跟二十岁的订婚,越多越好!真应该爆发一场订婚瘟疫。原因很简单,这样一来,他的事情就不会因为巨大的年龄差距——七十四减十九等于五十五——显得那么荒诞。

从一个细节就可以看出雷布拜恩大夫的拜访让他多么振奋: 大夫现在要回到马路对面的克勒贝尔斯贝格宫,他把他送到门口,然后还尽可能以不经意的口气请大夫代他向莱韦措母女问好,特别是向乌尔莉克问好,同时转告她,她昨天表达的愿望今天上午可以实现。随时可以实现。他发现身为使者的雷布拜恩大夫不知道对他的话应该做何理解,不清楚到了对面应该如何表述,所以他就以随随便便的口气补充道: 如果孩子们希望受点熏陶,我们就必须对他们进行熏陶。然后他紧靠窗帘,站在窗边观察雷布拜恩医生如何走过马路,如何消失在对面的克勒贝尔斯贝格宫。

书记员约翰接到通知,等封·莱韦措小姐到达并且落座之后再把邮件送到书房。也许乌尔莉克忘了自己说的话: 但他是谁!如果她忘了,她说的话就是套话,她过去说的、她现在说的全是套话,他就只是一个幻想者。他既不是火成论者,也不是水成论者,他只是一个幻想者。也许根本就不存在他看到那种目光,也许十九岁的她是她们家里最沉静、最确定、最不可动摇的人。

他不得不发出一声短叹。这是对他刚刚作为自我对话所经历的一切的否定。接着又是一声短叹。他不仅让自己经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而且让自己意识到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因为有这种习惯,所以他让他的自我对话继续进行: 如果我发出叹息,发出短促而轻声的叹息,其结果就是只有我才听得见我的叹息。我真的不希望别人听见我的叹息。最根本的是: 他还没到非叹息不可的地步。老老实实坐在这里等待。她要是不来,他就坐在这里一动不动。守株待兔。他不明白为什么等待给他造成的痛苦没有促使他做点什么运动,没有让他来回走动,活动筋骨。他想做给自己看。这就是他的状态: 除了乌尔莉克,他什么都无所谓。他,就是现在坐在这里的他,这个如果见不到乌尔莉克,呼吸都会出现困难的人,他去年还向这家人表白他多么希望自己再有一个儿子,他的二儿子一定要娶乌尔莉克为妻,他想亲自培训乌尔莉克,让她跟他儿子完全相配。他不认识这个表白者,不认识这个戴着父亲面具的说谎者。因为他当时就在说谎。但他说谎并非出于不道德的动机,那是他一时软弱,是一种懦夫行为。他再也不会说这样的话。但当时的乌尔莉克也不是现在的乌尔莉克。当时她是一个沉睡的少女,可现在……但仍然朴素无华。光溜溜的脖子,光溜溜的耳垂。她去年和前年夏天也没戴首饰吗?也许因为天气太糟。现在可是艳阳高照的夏天!她想在穿金戴银的女人中间特立独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