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小小的好事(第13/14页)

“我的儿子死了。”她带着一种冷而平静的决绝说,“他星期一下午被车撞了。当然,我们一直在跟他一起等待,直到他死了。没指望你会知道这一点,对吧?面包师并不是什么都知道。对吧,面包师先生?可是他死了,死了。你这个杂种。”正像她心里突然怒火上涌一样,这时怒火突然又消退了一些,被其他情绪所取代了,一种让她感到头晕的恶心感。她靠着那张上面洒着面粉的木桌,手捂着脸哭了起来,她的肩膀晃来晃去。“这不公平。”她说,“不公平,不公平。”

霍华德把手放在她的背后,看着面包师。“你可耻,”霍华德对他说,“可耻。”

面包师把擀面杖放回台子上,解开围裙,也扔到台子上。他站在那里看了他们一会儿,表情沮丧而痛苦。然后他从一张上面放着报纸、收据、计算器和电话号码簿的牌桌下面抽出一把椅子。“请坐吧。”他说,“我去给你找把椅子。”他对霍华德说。“现在请坐下来吧。”面包师又去店里的前边拿过来两把锻铁椅子,“你们请坐。”

安擦了擦眼泪,看着面包师。“我本来想杀了你。”她说,“我本来想让你死。”

面包师已经在那张桌子上为他们清理了一块地方。他把计算器和一摞摞便签纸和收据一起推到一边。他把电话簿往地上推,电话簿砰的一声掉在地上。霍华德和安坐下来,把椅子拉到桌前。面包师也坐了下来。

“我不怪你。”面包师说着把胳膊肘撑在桌子上,慢慢摇着头,“首先,我要说我有多么后悔,上帝知道我有多么后悔。听我说,我只是个面包师。我并不冒充是别的什么。也许曾经,也许很多年以前,我有过别的身份。我已经忘了,我不能肯定,可是我不再是了,如果我曾经有过别的身份。现在我只是个面包师而已。这并不能为我的过错开脱,我知道。可是我很后悔。我为你们的儿子感到难过,我对自己在这件事情中扮演的角色感到后悔。天哪,天哪。”面包师说。他把手摊在桌子上。“我自己没有孩子,所以只能想象你们肯定是什么感觉。现在只能跟你们说我感到难过。原谅我,如果你们能够的话。”面包师说,“我不是个邪恶的人,我觉得不是。不邪恶,不像你在电话上讲的那样。你们一定要明白的是,到最后我都不知道该怎样为人处世了,好像是这样。”这个男人说,“请允许我问一问,你们是否能在内心里原谅我呢?”

面包房里暖和,霍华德在桌前站起来,脱下大衣。他帮助安脱下大衣。面包师看了他们一会儿,然后点点头,站起来,去炉子那边关掉了几个开关。他找到杯子,在电咖啡壶那里给他们倒了咖啡。他把一盒奶油放在桌子上,也端来一碗糖。

“你们很可能需要吃点东西。”面包师说,“我希望你们会吃点我做的热面包卷。你们需要吃点东西,继续生活下去。在这种时候,吃东西就是一件小小的好事。”他说。

他给他们拿来刚出炉、还热乎着的肉桂味面包卷,上面的糖霜还没有凝固。他把黄油放在桌子上,还放了抹黄油的刀。然后面包师跟他们一起坐在桌前。他等待着,一直等到他们都从盘子上拿起一个面包卷开始吃。“吃东西挺好,”他看着他们说,“还有呢。吃吧。想吃多少吃多少。这里什么样的面包卷都有。”

他们吃面包卷,喝咖啡。安突然感到饿,面包卷热乎乎的、甜甜的。她吃了三个,让面包师感到高兴。后来他就聊了起来,他们认真听着,尽管他们又累又痛苦,却还是听着面包师说话。面包师开始说起孤独感和他人到中年开始有的怀疑和力不从心的感觉时,他们点头。他跟他们说了这么多年没有孩子是什么感觉。日复一日,烤炉里面不停填满,又不停清空。他做派对食品,也为庆祝活动做过食品,糖霜有一指节那么厚。做过蛋糕上互相挽着胳膊的新人模型,有几百个,不,现在有几千个了。生日会。你要是去想,只用去想想那么多蛋糕上的蜡烛,就能看到那些蜡烛同时都在燃烧。他干的这一行是人们所需要的。他是位面包师。他挺高兴自己不是位卖花的,而是给人们做东西吃,这样更好。这不是给他们放上一阵子然后就扔掉的什么东西。这种气味比花香更好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