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放的作品的艺术理论(第9/15页)

衰落的象征主义的“开放性”以自己的方式反映了文化的一种新阵痛,这种文化就要发现出人预料的新境界;这里需要提到马拉美关于书籍的可分解式组合的试验(由一整本书分解成可颠倒的很多小册子,通过小册子的可调换前后位置的、可重新组合的方式再组合起来产生出新的深意),这使我们想到了不同于欧几里得几何学的新几何学。

因此,在“开放性”作品理论(再加上运动中的作品的理论)中寻找这样一些作品不是在冒险:对这些作品的每次欣赏的结果都是不一样的,这些作品同当代科学的某些倾向的关联要么是含混的,要么是明确的。以空间—时间的连续对比来解释乔伊斯的世界在最近的评论界已经习以为常;布瑟为了给他的作品的性质下定义而提出了“可能性场”,这并非偶然。他这样做时在当代文化中借用了两个概念,这两个概念都很明确:“场”这一概念来自物理学,革新了通常对因果关系的那种单义的、单一方向的理解,相反,认为力的相互作用更为复杂,事件之间的关系更为复杂,形成一种运动之中的结构;“可能性”这一概念则是哲学方面的概念,反映了当代科学的整个趋向,放弃了对秩序的静止的、三段论式的观念,面对个人决定的可塑性、价值随局势和历史的变化而变化的观点采取开放的态度。

音乐的结构再也不是必然取决于音符的先后顺序这一事实,从总的方面来看应该看作因果关系定理的危机,这一事实也在十二音体系的音乐作品中表现出来,在这些作品中,不再关注作品的自然发展倾向,不再存在一个可以从先前的前提推断出后面如何进展的调性中心。在如下文化联系中,即二元价值逻辑(传统的要么是真,要么就是假,要么是事实,要么就是矛盾)不再是认知的唯一可能手段,而是多元的价值逻辑大行其道,确立了诸如认知活动的有效结果是不固定的这样的观念。于是在这种观念的联系中就出现了这样一种关于艺术作品的理论,这些艺术作品不存在必然的、可以预见的结果,在这些艺术作品中,演绎的自由作为不一贯性中的一个基本因素起作用,当代物理学认为不一贯性不再是迷失方向的原因,而是任何科学验证的一个不可缺少的方面,而是亚原子世界的可以验证的、不可混淆的存在方式。

从马拉美的《书》到我们考察过的音乐作品,我们注意到这样一种倾向:对作品的每一次演绎都不可能同它的最后阐释相一致;每一次演绎都是对作品的一种解释,而不是使这种解释到此为止;每一次演绎都是使作品得以实现,但这些演绎是互为补充的。最后是,每一次演绎都使作品更完美,更令人满意,但同时又使它不完整,因为不可能把作品所具有的所有其他可能结果统统展现出来。这些理论同物理学的互补性原则同时出现可能是偶然的,根据互补性原则,不可能同时指出一个基本粒子的多种多样的活动,要想描述这些多样的活动就需要多样的模式,“在正确的地方使用这些模式的时候,它们同时又是相互矛盾的,所以才把它们说成是相互补充的,这时这些模式正确吗?”[12]难道不能就此得出这样的结论吗?这就是:对于这些艺术作品——就像科学家进行他的特殊实验时所做的那样——来说,对一个体系的不完整的认识是提出它的公式时的一个基本要素。难道不能这样说吗?这就是:“在不同的实验条件下得到的数据不可能归结为一个单一的形象,而是应被看作它们之间是相互补充的,只有现象构成的整体才能把客体的所有信息全部包括进去。”[13]

人们早已谈到了含糊性,它是一种道义倾向和问题的对立冲突:今天的心理学和现象学也谈到了感知的含糊性,这种含糊性是通常了解世界的习惯方式之外的一种新的可能,这种新可能优先于因惯性和习惯而形成的任何固定模式。胡塞尔指出:“知觉存在的任何时刻都有一种境界,这种境界随着知觉联系的改变而改变,随着它的发展阶段的改变而改变……比如在任何外部感知中,感知客体的恰当地被感知到的因素包含着仍然只是在论断中处于次要地位的侧面所构成的一种迹象,这些侧面尚未被感知,只是在期待之中提前出现的一些侧面,而不是任何直观的缺失——它们是感知中‘将要到来的’一些侧面。这是一种连续不断的扩展,它在感知的任何一个阶段都会获得新的意义。不仅如此,感知还有另外一些境界,这些境界包含有其他感知的可能,这些可能我们将能够掌握,如果我们将感知的进程转向另一个方向的话,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将目光不是转向这一方式,而是转向另一种方式,如果我们继续向前,或者转向侧面,如此等等。”[14]萨特(Sartre)说,存在不能被简化为一系列的确定表现,因为每一种表现都是同不断变化中的主体联系在一起的。因此,每一客体不仅表现出不同的状态(或者轮廓),而且关于状态本身的观点也可能是多种多样的。要为客体下定义,就必须把它看作一个整体系列中的一个组成部分,它是这一整体系列的可能的外在表现之一。从这一意义上说,有限和无限的对立应该取代关于存在和它的表现的传统的二元论观点,这正是说,无限恰恰置身于有限的中心。这种“开放性”是每一感知活动的基础,它代表了我们的认知经验的每一具体时刻所具有的特点:每一个现象都表现为“拥有”某种潜能,“一种在一系列的真实的或者可能的表现中发挥出来的潜能”。现象同本体基本原则的关系问题在认知的开放前景下会变成为现象同我们所拥有的认知的多元价值的关系问题。[15]这种情况在梅洛庞蒂(Merleau-Ponty)的思想中也很突出,这位哲学家问道:“一件真正存在于我们面前的事怎么会在归纳时说它从来都是不完整的?……我怎么可能体验这样一个世界?这一世界就是:我作为一个行动之中的生存于世的个人,由于我看待世界时所遵循的观点,世界的任何前景都不可能是有限的,境界始终都是开放的。……对事物和世界的信念不能不意味着做出一种完整的归纳——但是,由于相互关联的前景本身的特性,由于每一种前景不断地通过其视野变成其他前景,完整的归纳是不可能的。……我们面对的世界现实同它的不完整性之间的矛盾本身就是这样一种矛盾:知觉的无处不在与它在存在现场的活动之间的矛盾。……这种含糊性不是知觉不完整,或者存在不完整,而是对这种不完整所下的定义。……知觉被人们认为是明确的,事实上恰恰相反,知觉本身是含糊的。”[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