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旧约》及其他(第14/14页)

“革命”的确惨无人道,因为人不可能一心二用,不可能面面俱到。但“革命”又正是为了人道的实现,既对自己人道也对他人人道。为自己,是因为人的精神找到了出路,不用再害怕成为僵尸,也不会因发泄自己性格中的恶而残害更多的人(如同父亲害那些女人);为他人,是因为将军做出了榜样,必有更多的人来效仿,向他学自我分析,也向他学用艺术方式来解决内心的冲突。所以将军起先说“我参加革命是为了我自己”,后来又“觉得自己是为了革命而不是为了自己才参加革命的了”。理念一旦产生,便会高高在上,成为人终生奋斗的目标。从将军的父亲到将军,这是认识的由表及里,由浅入深,而契机则是将军母亲的死。世俗情感寄托的崩溃导致了两代人性格分裂的外在化,也导致了父亲对生命意义的怀疑(美的寄托已不存在,活着还有何意义?)。然而终于通过儿子不顾一切的绝望的突围,通过他的用行动来创造意义的辉煌努力,新的向美、向善的通道出现了。两代人的努力促成了真理的诞生。

“将军几次说,说服他的父亲来北方居住才是他的最后一场战役。他说他一定要赢得这最后一场战役的胜利。否则,对他来说,革命就还没有成功。”

毁灭性的结局似乎表明着将军的彻底失败,但这失败却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胜利,是继首战告捷之后的最终(是否是“最终”也很难说)胜利。人的自由意志战胜了人的世俗惰性,在情感的废墟上新生的“人”立了起来。当然,前面等待着将军的,还有无穷无尽的战争。因为世俗是消除不了的,它就是艺术家的肉体,那昏暗、躁动,蕴藏着原始欲望的肉体。只要人还在追求、创造,他就会找到新的世俗情感的寄托。但世俗情感如不同精神发展联系起来,就会一点点萎缩。处在萎缩过程中的人越要加强世俗的纽带,就越陷入完全的虚无或死亡。所以父亲说:“自从你母亲死去以后,这所房子里的生活就变得非常奇怪了。”

最后一个问题:将军回到哪里去?世俗已化为虚无,尘世中的故乡已消失,漂流是他的宿命,战争是他的日常生活。抛弃了世俗故乡的将军已将故乡转移到了内心深处。毫无疑问,他还会一次又一次地努力同世俗沟通,在沟通中剿灭那反扑过来的世俗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