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旧约》及其他(第9/14页)

一实所追求的,以和谐、美感为最高境界的性爱,已将原始欲望的初衷甩到了一边。即使从肉体本身来说,这也是一种扩展开来的、多姿多彩的高级感觉。她也许是从生殖器官起源,但这种充分发达了的感觉已蔓延到人的整个肉体,所以有时相形之下,作为其起源的部位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这样一种性感是一种高层次的文明,必然得到追求真理的人们的认可。所以一旦一实的境界提高了,她的很世俗的男友立刻在她面前相形见绌,成了根本不懂性爱的粗鄙的类型。然而追求是没有止境的,人无法最终抓住理想,只能不停地追求。提高了境界的一实于是很快又发现了自己和新情人之间的致命弱点,并为这弱点所击垮。她陷入了情感低谷。接着青春的活力又一次占了上风,欲望苏醒,更为成熟而细腻的性爱发生,一实在这种性爱中再一次发展了感觉,体验了美的境界。这样的性爱几乎可以等同于一个人的艺术创造,那抓不住的理念始终是欲望的目标,人只有一次又一次地奋起,才会一次又一次地获得。这个“获得”却并不等于满足,不如说人所获得的是遗憾和更强烈的渴望,这二者正是新一轮创造的动力。在世俗中,一实最后是平静下去了(这一点也是很可疑的),但从爱的逻辑来说,追求是没有终结的。只要人的欲望不消失,他对艺术之美的渴求也不会消失。也许人会将性欲转化为其他精神方面的追求,也许他会再次产生新的性爱,这两种模式的目标都是终极之美,而对终极之美的追求是无止境的。

艺术表演者与观念

故事中涉及到这个主题时的调子是幽默的。对于“奇花秀”的演员来说,他们似乎是以一种矛盾的心理来对待他们的观众的。既然“奇花秀”是很久以前遗留下来的神秘剧种,观众便只能是一些有着特殊嗜好(在性爱或艺术想像方面)的人们。这样的人们是很难归类的,作者对他们的描述也很抽象。大多数时间观众被称为“色狼”,然而这些色狼到底长得什么模样,水平怎么样,作者并没有给我们一个清晰的印象。也许作者同演员们一样,对这个问题的态度是犹豫的,这种犹豫来自艺术本身的二重性。一方面,崇高的艺术是排斥一切世俗眼光的(正如卡夫卡的《城堡》中的克拉姆老爷忍受不了任何一名村夫或村姑的靠近);另一方面,艺术自身要成立,就不得不同世俗肮脏的眼光发生交合。对于演员自身来说,赤身裸体同观众淫秽的目光交合也许比死还难受,然而一旦进入表演状态,他们就彻底向观众敞开,共鸣就在其间发生了。这个过程是很奇特的,旁人也很难体会,只有身临其境的个体本身才知道内情。正因为这样,“奇花秀”同观众的关系总被一种神秘氛围环绕,似乎这种关系说不清楚。

艺术表演者与观众的关系在《浮士德》“舞台序幕”一节中的生动对话里得到了解释。一方面艺术家对于观众(这个“观众”也包括表演者自己身上的世俗部分)厌恶、嫌弃得要命;另一方面,为了让艺术摆脱虚无,艺术家又不断地同世俗妥协,甚至为沟通而挖空心思地努力。同样在《拇趾P纪事》里,演出也是第一位的,而要演出就必须同观众打交道,艺术精神只能在与观众的共鸣中真正实现。境界是崇高纯净的,体验境界的个体(既包括演员自己也包括观众)则是世俗而肮脏的,那一次又一次激情而痛苦的媾合所诞生的产物便是所谓“艺术效果”。在《拇趾P纪事》中,这一点并没有作刻意描绘,但从演员们对观众的矛盾态度中,从演出前那种暧昧氛围的铺叙里,这一点已被暗示给读者。

繁树和亚衣子的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