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叔(第10/12页)

“水述啊,你在家里收着那种东西是很危险的,迟早会要爆炸的。你瞧,我鞋底也没打完,就被撕烂了左边的脸。我倒是习惯了听天由命。”

她的嘴巴一张一张的,用食指指着脸上吓人的伤口。她还将伤口上头的血抹到我的窗玻璃上头。

“所有的人都害怕。”她又说,“怕也没用,躲更没用。我呢,我就来打鞋底了,一针针,一线线,一针一线。”

“你说我家里收着什么东西啊?”

“这还要问吗?就是那些鱼鳞啊。你将它们放在你屋里,你屋里就像有了一个太阳一样,全村人都看见了。”

“我倒真没想到。你公公回来了吗?”

我很想看到她的脸,看究竟是狼脸还是人脸,但她背过身子去了。

“你问公公?他呀,他哪里都没去,一直就在竹丛下。对了,你应该到我们家去,他们正在我家开故事会呢。”

“是谁啊?”

“还不是村里人。很多人你都没见过。”

她低下头去打鞋底,不再理睬我了。

我从后门溜出去,来到水永公公的家门口。的确有不少人坐在竹丛下,他们的脸在月光下很模糊。我凑到他们面前看了好久,没有发现一张熟悉的脸。水永公公并不在他们当中。

他们坐的椅子都是那种竹椅,他们将椅子前面的两条腿跷起,让自己全身的重量都压到两条后腿上头。那几张竹椅被他们压得吱吱乱叫。他们还喜欢吐痰,一个人吐开了大家全都吐起来。趁他们吐痰之际我仔细打量了他们,发现这七八个人都是五十来岁的半老男人。

同我离得最近的一个人扯了扯我的布衫,问我对从前那场运动,以及祖先的表现持什么观点。

“什么运动?”我问道。

“果树栽种。这种陈年旧事仍旧是我们今天关心的。”

“但那是最近的事啊。几天前我还去山上看过呢。”

那人笑起来,将他坐的椅子转过去,对同伴说道:

“他和我们观点不同。”

接着同伴也笑起来。他又要我将手掌递给他看一下。他在月光下仔细辨认着我手上的掌纹,抬起头告诉大家说:

“他真的是水和家的人!”

他们显然都在嘲笑我。我走到院子里,看见水永公公的孙子在地上挖洞。我问他他爷爷到哪里去了,小孩朝竹丛那边翘了翘下巴。我说他爷爷不在那群人中间,他便对我翻了翻白眼,将一捧泥沙扔到我的鞋上。

我只好坐到他家台阶上去倒出鞋子里头的泥沙。

这时那群人里头有一个走到我面前来,很郑重地宣布道:

“那件事发生在两百年之前。”

他又问我:

“你听到马蹄声了吗?”

“听到的。”

“这就对了。”

当我穿好鞋子站起来时,那人已经不见了。竹丛下也是空空的,连椅子也不见了。只有那小孩子还在离我不远之处挖洞。我试着问他:

“你到底挖什么呢?”

“挖你的坟墓!你这个贼,天天溜到这里来偷东西!”

水永公公的孙子把我看作眼中钉,我就不能在他家院子里停留了。再说夜也深了,我应该回去睡觉了。我走出院子,眼前出现了七八个身穿月白色布衫的妇人,她们在田塍上一字儿排开,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只鞋底,对着月光在那里打鞋底。这些妇人我看着也很面生,她们肯定不是本村人。我低头往回走,忽然听见水永公公的媳妇喊我的名字。她连喊了三声。我朝她喊的方向看过去,看见那一排妇女,她们都在专注地干活。我仔细地观察她们,没有在她们当中发现长得像水永公公媳妇的女人。这几位女子都是身材细长,而水永公公的媳妇又矮又壮。

我继续走,她却又喊了起来。这一下我弄清楚了,声音是从左边第一个女子口里发出来的。这个女子是所有的人中间最高的,她的声音和水永公公的媳妇一模一样,她喊“水述”的时候,那个“述”字也有点卷舌音,听起来很刺耳。我回转身,硬着头皮迎上去。那个喊我的女子像有点吃惊似的对同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