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第10/10页)

“你当‘出轨’是‘出恭’,屁股一撅谁都可以啊?”

顾清俞放下手机,继续睡。提示灯亮了一下。通电话时有微信进来。她又拿起来翻看。一条是姑姑的:“乖囡,好意心领了。”她被这声“乖囡”逗得莞尔,姑姑从不叫她“乖囡”,猜想现场必然是怒喝一声“跟她说,钱太多用不掉就捐出去”!当事人口述,再由姑父高畅执笔,便委婉得多。然后是顾昕:“姐姐,你替我拿主意,出多少比较合适?”还有大伯,从不发微信的,今日是破天荒,还发在群里:“我是恶人,你们都是好人!”

不知怎的,顾清俞竟有些想笑了。说不出的别扭的情绪,凑起来反觉得滑稽。索性也不顾了。闭上眼睛,眼前忽又浮现冯晓琴,双手背后交叉,脆生生站着——“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眼底什么闪了一下,似是泪光。她应该还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几次,反反复复,却没说出来。顾清俞就那样看着她,也沉默。那瞬想,顾磊当初要是讨了别的女人,不知会怎样。寻个本分的上海姑娘,模样差一点,人也笨一些,不会算计,日子平淡得没有指望。但至少没那么早死。又想,这种假设完全没意思,时间不会倒转回去。李安妮也说,世界上最难买的就是后悔药——“要真有,也不用多,买三粒。一粒放在十年前买房子,豁出老命,就算卖血借高利贷也要买,能买几套就买几套。一粒放在我爸脑溢血住院那时候,我能亲自陪着他。还有一粒,”她停了停,似用了很大的力气说出来,“——那年我要是没做流产手术,把孩子生下来,现在都快满五岁了。也不晓得男是女。”

顾清俞是第一次听李安妮哭得那么声泪俱下。隔着电话,依然能感觉到那头的崩溃。与白天的她判若两人。她说压根没有出轨的事,丁启东连别的女人一根头发丝都没有碰过,什么抓现行、捉奸在床,全是假的。离婚是因为她去医院把孩子流了。五个月的胎儿,已有些成形了。医生劝她考虑清楚,她不理。“我不想和你过了。”她虚弱地躺在床上,这话却说得斩钉截铁。丁启东气疯了,打了她一巴掌。那阵,她仿佛一眼看到日子的尽头。绝望到无法忍受。两个人,被诅咒似的,错过一波又一波。不只是房子。学生时代的誓言、理想、憧憬,那些闪着光的东西,一点一点,消磨殆尽,成了干巴巴的灰烬,什么也不剩下。还有曾经属于两个人的骄傲。一切都成了笑话。她感觉自己像站在流沙中央,慢慢陷下去,一点力也用不上,最终人就没了。她害怕那样。流产是给自己下个死招,没有退路,只能往前。她怕自己一旦心软,便又会陷在这泥沼般的一潭死水中。她疯了似的,办签证,出国,还有再嫁。她像躲避瘟疫一样,想要完全抽离。哪怕后悔终生也在所不惜。

“丁启东还爱我,这么多年了,亏得他还爱我——”她在电话里泣不成声。

顾清俞眼圈也红了。为这个一言难尽的夜晚。想象那些黑暗中各自沉默的脸,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也亏得这黑暗,遮住了一些东西,抚平了捋直了,草草掩饰——辜负与被辜负,亏欠与被亏欠,放在当下,也真正是说不清的。直如这月亮,再皎洁光艳,终究也只是配角。锦上添花是往好里讲,黑白分明也是一时的,久了,只是个含混的影子罢了。

小老虎早已睡了。冯晓琴醒着,凝神看天花板。手机振动了一下,她拿起那瞬,有种不好的预感——是姓刘的女人打来的:

“张老太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