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夜】 川赤子(第8/12页)

这段期间,我拼命回想那天我对妻子说的话。

不觉得养只狗儿也好吗?——

我是怎么回答的?

你这是,

你这是在,

你这是在拐弯抹角向我抱怨吗——

印象中我似乎这么回答了。不过抱怨是什么意思?难以费解。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干脆把话说明白吧——

这好像是我最后抛下的话。说完的瞬间,原本高涨的气势也随之颓靡,之后就出门走到桥下。但我还是无法理解为何当时会说出那些话。

苦思良久亦不得其解——我睡着了。

闭上眼——看见漩涡,意识的漩涡正盘旋着。很快地,包括细胞内的水分,体内的所有体液一起旋转。晕船般的难受向我袭击而来。不久,漩涡朝中心凝结,逐渐产生黏性,如同冷冻肉汁化为果冻状,意识的固体凝结成一只畸形的两栖类。看起来就像是头部过大的蝾螈,连鳃也很清晰。短短的手脚长出手指,脊椎继续延伸,在屁股上长出小小的尾巴,接着——

突然破裂了。

仿佛腐烂水果用力砸在墙上,浓厚的果汁四散一般——那东西瞬间变成了一滩液体——

此时我醒了。

全身被汗水沾湿,身体仿佛即将腐朽般陷入了深沉的疲劳,听见耳鸣。

这三天中,我不断反复地睡去、惊醒,不断、不断地反复。

一睡觉就做噩梦,一醒来就烦闷。

家中依然安静无声,静极了。在这安静过头的梦魇之中,我睡了三天三夜,糟透了。

到了第三天晚上,我总算能较安稳地入睡了。

第四天早上,觉得自己好多了。

若问与昨日有何不同,说真的并没什么不同。但我还是能感觉到微妙的差异。俗话说病由心起,我的情形真的完全就是心病。或许难以说明,但我就是觉得快要痊愈了。

吃过粥后,心情更平静了。

妻子还是一样沉默不语,但看起来心情倒也不错。

安静是好事。

这三天来,反复不断的思考也停止了。

不管那天我对妻子说了什么,我又忘了什么,我都觉得无所谓了。我也觉得——那天在念佛桥底下看到的怪物,必定是神经过度疲累所造成的幻影。水凝固成形,太不合常理了。

对我而言,度过日常生活无异于停止思考。只要能停止思考,大半的日常生活都是平稳、温和、令人舒服的。

没有进步,真是件非常美妙的事。

一想到此,仿佛剥下一层原本包覆在身上的外膜,世界变得更明亮、更安祥。快了,就要回到那平淡无奇的日常生活了。

原以为如此,没想到……

就在此时——

寂静被打破了。

有客人上门。

“有人在家吗?有人在家吗?”玄关传来访客的呼叫声。

打破寂静的——是日前向我邀稿的糟粕杂志编辑。大概看我久未联络,心生着急来探探状况吧。这也难怪,记得之前谈的交稿日好像是昨天还是今天——

但是——

我把纸门关上,盖上棉被。虽说快痊愈了,这种状态下要与活力充沛的年轻编辑见面还是颇为痛苦,见了面就得讨论工作更令人难过。要我现在绞尽脑汁替写不出东西来找借口——简直就像在拷问。

大概是察觉了我的想法——或者说熟知我的病情——妻子走向玄关。

我在被窝中听见妻子的说话声。

似乎在说明我的病情。

我躺着竖起耳朵,听着模糊不清的对话,耐着性子等候客人回去。

但是——客人并没有回去。

咚咚咚咚,大步踏地的脚步声接近,啪地一声,纸门被打开了。

“老师您怎么了——这样我很困扰啊。”

编辑——鸟口守彦尽情发挥他天生迷糊的个性,在我身旁坐下。

“夫人跟我说了,听说您生病了喔?夏季感冒吗?哎呀,真是辛苦了。可是老师啊,您还记得要替我们写的文章什么时候截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