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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非常关注地望着我。“发生了什么事吗?”她问。

“没有。我只是突然觉得很无助。在这种毫无色彩的阴暗时刻,有时会出现这种情况。开了灯就会好的。”

玛丽亚旋即打开了灯。“灯亮了!”她说,嗓音中既有挑战也有恐惧。她站在两只箱子中间,箱子上摆着几顶帽子,其中的一只箱子还没有关上。玛丽亚一丝不挂,足蹬一双高跟鞋。“我很快就好了,”她说,“要是去沃伊津吃饭,当然还得打扮打扮。”

“为什么?”

“那还用问!看得出来,你对时装模特一无所知。”她坐到镜子前。“伏特加在冰箱里,”她说,“莫伊科夫酿的。”

我没有答话。我看到她如何在瞬间就几乎将我遗忘。当她的手去拿化妆画笔就像外科医生去拿作为武器的手术刀时,镜子里那张在强光照射下的面庞陌生得如同一副活面具。她小心翼翼地在勾线,就好像真的在做细致的外科手术似的。她检查脸上的粉扑得是否均匀,眼影的明暗是否适度,做这些时她一言不发,就像一位女猎手在准备战斗。

我经常看到化过妆的女人,但她们从不愿意让别人观察自己如何化妆。玛丽亚则相反,她在这方面毫无拘束,正像她总是心无邪念、一丝不挂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样。我想,这不光是她的职业习惯,更是因为她对自己的美貌很有信心,这让她变得无所顾忌。她太习惯于不断更衣,所以裸体几乎成了她私下的生存方式了。

我感到镜子前面这位年轻女子的形象逐渐俘获了我。她深深沉浸在化妆镜前那个狭小的世界中,这令她的脸,她的自我,突然不再是一种个性的自我,而是展现出那生命的载体——谜一样的女性的容颜。生命的载体不是指母亲,而仅仅是看护者,无意中被看守着的是过去那面黑暗镜子里向外张望的东西,这些东西得传承下去。她心无旁骛,几乎略有敌意,瞬间她退入了一种马上又会被遗忘的东西,也就是远离意识的那种原始混沌状态。

她慢慢转过身,放下画笔和毛刷,似乎从一种自我的私人孤寂中走了出来,又认出了我。“我准备好了,”她说,“你呢?”

我点点头。“我也好了,玛丽亚。”

她笑着向我走来。“你还是想去挥霍钱吗?”

“现在比刚才更想,但理由不同了。”

我感受到她的肌肤和体温,她身上散发出一股香柏的味道,让人觉得既安慰又陌生。“这世上有多少无益之事啊,”她说,“你身上就有不少。为什么?”

“这我也不知道。”

“你为何不能忘掉它们呢?人本可以没有记忆的诅咒而简单地生活。”

我笑了。“人会忘记的,但几乎总是忘记了不该忘记的。”

“现在也是如此吗?”

“不,现在不是,玛丽亚。”

“那我们还是别出去吃饭了。我也郁闷,但我的郁闷是理智的。我悲伤,因为我必须出发。我们何苦再去饭店呢?”

“你说得对,玛丽亚,请原谅。”

“冰箱里有鞑靼牛肉饼,甲鱼汤,沙拉和水果。也有啤酒和伏特加。够吃吗?”

“足够了,玛丽亚。”

“你也不用送我去飞机场,要不离别的味道就太重了。我就从这儿一走了事,就像不久就会回来的人那样。你可以留在这里住。”

“我不会留在这儿的。你走后我会回劳施旅馆去。”

她沉默了片刻。“随你便,”她随后说,“我更愿意你留在这里。你一走,就让我觉得咫尺天涯。”

我把她搂入怀中,一切突然间都变得那么简单和顺理成章。

“把灯关了吧。”我说。

“你不想吃饭了?”

我关掉灯。“不想。”我边说边将她抱到床上。

当我们又意识到时间的存在时,我们默默地并排躺了很长时间。玛丽亚半睡半醒地挪动了一下身子。“你从未说过你爱我。”她嘟囔着,就好像是在对另一个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