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夏 一(第2/4页)

登扭动着身躯倒爬出来,匆匆奔向隔壁的房间。

他难以忘却当时那种奇妙的印象。

被登突然闯进的妈妈的房间,与刚才看到的那个神秘房间居然毫无相像之处,又变成了登司空见惯的妈妈那个单调的房间。它又恢复了自己的本来面目——那个妈妈夜晚停下手中的刺绣活计,憋着哈欠为登辅导作业的房间;那个妈妈嘟嘟囔囔发牢骚的房间;那个呵斥登“我就从没见你把领带戴直过”、“你不要总是以看船为借口跑到妈妈的房间里来,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的房间;那个妈妈时而查阅从店里带回的账簿,时而在税金申报单前托腮遐思的房间。

登在妈妈的房间里寻找着那个窥孔,却无法轻易找到。

仔细一瞧,这才发现裙板上方镶嵌着一围精雕细琢的老式木雕框。在木雕重叠的波浪间,窥孔被一个波浪巧妙地遮掩住了。

——登又慌慌张张地跑回自己的房间,拼命将狼藉一地的衣物叠好并照原样放回抽屉里。当他把抽屉全部井然归位以后,便在心中立下誓言:今后决不做任何可能引起大人注意抽屉的事。

自打知道这个秘密以后,尤其是在妈妈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的夜晚,只要房门被锁上,登就会小心翼翼地拉出抽屉,百看不厌地偷窥妈妈就寝前的身姿。而在妈妈态度温和的夜晚,他则决不去窥视。

登发现了妈妈的一个怪癖:本来并未酷热到难以入眠的程度,可妈妈在临睡前的片刻时光里却总会一丝不挂。穿衣镜被放在室内一个无法窥望到的角落里,所以,当赤裸的妈妈离穿衣镜太近时,窥望就会变得极为困难。

妈妈刚刚三十三岁。由于参加了网球俱乐部,故而身材虽然纤瘦,却匀称秀美,相当漂亮。妈妈的习惯是:先往身上随意涂抹一些古龙香水,而后再上床就寝。不过,她偶尔也会侧身坐在镜前,以发烧患者般茫然若失的目光凝视着镜子。散发出浓烈香气的手指纹丝不动。那手指上的香水气味甚至飘到了登的鼻前。此时,登总会把妈妈合拢在一起的手指上的红色指甲油错看成鲜血而浑身直打冷战。

有生以来,登还是第一次如此仔细地观察女人的身体。

妈妈的双肩犹如海岸线般柔缓地向左右倾斜,虽然脖颈和臂膀被晒得微黑,然而从胸部起,却呈现出一片如同体内点燃了灯火一般温暖、白皙、丰腴、圣洁的领域。一直缓缓延伸到妈妈乳房的曲线突然变得挺拔骄矜。倘用双手去揉搓,两个葡萄色的乳峰就会迅速傲然隆起。那正在微微喘息起伏的腹部。那腹部的妊娠纹。为了研究这一切,登阅读了爸爸书斋里的那本红皮书,它被摆放在伸手难及的高高隔板内,并故意夹放在《四季花草栽培法》、《袖珍公司要览》等书籍中间,开口朝外且落满了尘埃。

登接着便看到了,看到了那片黑色的领域。但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看出个所以然。由于专注过度,他的眼角开始隐隐作痛……他琢磨出了所有的猥亵语言,可那些语言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拨开那簇毛丛潜入其中。

大约正像朋友所说,那里或许是一间可怜的空屋吧。可那间空屋与登自身世界的空虚又具有怎样的关联呢?

时年十三的登笃信:自己是一个天才(这也是他的伙伴们所共同确信不疑的);世界由若干单纯的符号和决定组成;死亡自人降生那一刻起就牢牢扎下了根基,人只能为它浇水、培育,其他乏术;生殖是虚构的,因而社会也是虚构的;父亲或老师,正因为他们是父亲或老师,所以才犯下了弥天大罪,等等。因此,在他八岁时父亲的离世,对他来讲毋宁说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是一个值得夸耀的事件。

月夜里,赤身裸体的妈妈熄灯伫立在穿衣镜前。那个夜晚,这一空幻的印象掠走了登的睡眠。在那柔和的影与光中,无垠的猥亵图景真切地展现在登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