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盛装(第3/6页)

“美女无论在哪儿,穿什么,总会让人感到惊奇。如果按照我的遗言,让她穿上伯爵女儿那样的盛装,肯定也会令人惊异的。”

岂止木谷夫人如此啊。听了他的话,我才意识到妇女杂志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对贫穷的家庭来说,那是豪华美梦的海市蜃楼。

一个瘫痪的病人,如饥似渴地读着七种杂志。

“哎,南君。把铅笔借我一下。好好记下我选中的东西,就请按照这些给琉璃子打扮吧。”

他在流行的夏装、发型、和服带扣、香水上都用铅笔做了记号。

“好了。喂,琉璃子。你算算看。五百圆的嫁妆费。超过这个限度可就麻烦了。我的葬礼里一分钱也不要用,全都留着给你买服饰。”

妻子在药袋背面用铅笔把丈夫念出的价格加了起来。

即将死亡的丈夫,和穷困潦倒的妻子正在计算着华丽的服装费。这是一种什么游戏啊。

看着这种发疯的游戏,我不禁挪开了视线。

琉璃子的心情我是难以理解的。据她信上所说——让留下的妻子身着盛装的是丈夫。但是,照现在的这种情况看,似乎想穿盛装的正是妻子自己。

她是在迎合丈夫奇怪的游戏呢?还是现在的她也被妇女杂志封面照片给迷住了呢?

“南,”这时木谷锐利的目光通到我身上。

“没有哪一天不想让妻子穿上跟平常人一样的服装,可是我没做到。我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马上我就要死了,哪怕只能空想一下我死后妻子身着盛装的样子,这对妻子是一个安慰,对我也是一个安慰——你一定在想这是令人可怜的话,令人悲伤的梦吧。或许会同情我。如果你这样想,那是因为你是位不会为女人身着盛装的钱而发愁的诗人。”

我当时真想说,他才真是位诗人呢。

失去了职业,长期生活在贫穷和疾病中,因而就想起描绘鲜艳的美梦来。在瘫痪的木谷身边能称其为美的,就只剩下他的夫人了。他的想像力也如同生命力一样衰竭了。所以只能梦想打扮琉璃子了。他是个失去了双翼的无能的诗人。

“你想揣摩我的心理是没有用的——”木谷望着沉默的我说道。

“我的选择怎么样?请别顾虑什么提提意见吧。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过奢华的衣服和装饰品了。所以,也许欣赏情趣变差了。我妻子的盛装——要让它即使是一流美容师、公爵的千金看了也无可挑剔,十分华丽。这就要借用你的智慧了。嗯,还有一点,在买我今天用铅笔打记号的东西时,我妻子肯定会害怕而不敢进店的,就请你带她去买吧。”

“你就放心吧。不过等你病好了再去不是更好吗?”

“我现在说的可是遗言哪!——是的,我的选择肯定没有问题。阳伞的颜色就要这种吧!这种衬领与和服挺协调的。如果有什么不好的,趁现在赶快告诉我。我死后可就不能换了。因为这些选择都是我的遗嘱。有美容院的今天真是个值得庆幸的时代呀。我要让受家室之累,形容憔悴的妻子在一个半小时内变成一位贵妇人。”

木谷夫人哭了起来。

木谷却似乎很开心。他这样一个饱受人生折磨的男人也许已不可能比现在再疲惫了,因而他的脸,却与他的手判若两人,变得生气勃勃起来。

“虽然说死也有盛装打扮,但我不是在选定死的行装。给死人穿那么好又有什么用呢?我要挑选生的盛装,是给琉璃子第二次的出阁做准备呀。”

“可实际上,在你妻子的来信中也说过,你的空想令她非常难过。”

“嗯,琉璃子好像觉得我的遗言是死者对生者的讥讽。我死了,而琉璃子还继续活下去。那生存长路的行装正是由死去的人给挑选的,不是吗?因为妻子是按照我的遗言身着盛装,去尝试新的生活的。刚才我所说的出嫁准备也并非讽刺啊,我所指的并不是嫁给某个男人,而是嫁给新生,与死亡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