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八章(第11/22页)

“是的,是的,山外青山楼外楼!冷的很,你不冷吗?”

显然的,在金素痕面前,傅蒲生这个财产底恋人,是还欠缺老练的。金素痕带着讽刺的陶醉的笑容走开去。在这个夜里,是有着各样的悲哀、各样的兴奋与陶醉。在蒋捷三底死亡前面,这些人是赤裸裸地显出了生命。

蒋淑珍阴郁而平静地陶醉于死灭;沈丽英陶醉于那种热情,那种奇特的悲哀的享乐;傅蒲生陶醉于分赃;王定和夫妇陶醉于权力、侮慢、和斗争;金素痕陶醉于一切人底陶醉,因为在这场戏里,她所演的是优越的主角;蒋蔚祖则陶醉于侮弄人世。

蒋蔚祖房里异常明亮。王定和推门,敲门,听见愤怒的声音和柔软的、奇怪的脚步声。“我知道他一定是这样!”王定和冷笑着想。

“谁?”蒋蔚祖厉声问。

“我,蔚祖。”

“你是谁?”

“定和,你开门。”

静寂很久,好像蒋蔚祖在思索,或采取防御。王定和突然感到严肃和尊敬,嘴边的冷笑消失了。“他在想什幺?他怎样过活?”他想,霎着眼睛。门闩打开了,随即有了蒋蔚祖向后逃跑的柔软的脚步声。推开门,王定和看见了奇特的图景,这个图景告诉他蒋蔚祖在怎样生活。

蒋蔚祖,在普遍的惊乱里,如意地造成了他底巢穴。这是一个深沉的巢穴。桌上、床上、地上、架子上,散乱着白色的衣服和白色的被单。在白色的浪涛里,人间底王者安置了他底大座位--他底父亲底太师椅。在座位周围,桌上、几上、架子上是点着蜡烛--一共有十四支,它们底摇闪的、喜悦的光辉照耀着白色的波涛。而人间底王者、航行者坐在中央。

他刚才就是从白被单上逃到椅子上去的。他要让王定和看见他坐在中央。

王定和皱了眉,站着不动,因为无处下脚。

蒋蔚祖裹紧皮袍,蜷在椅子上,严厉地看着他。“啊,蔚祖!”王定和说,有了怜惜的微笑。

“进来!关门!”蒋蔚祖细声说。

王定和踢开被单,走向床铺,坐下来。蒋蔚祖严厉地看着他。

在蜡烛底光明中,蒋蔚祖底长着短而硬的胡须的、苍白的脸是异常动人。少年时代的秀丽和温柔是突然地消失,这个脸孔是变得严厉、狂热、颓废而冷酷。他,坐在这个洞穴中央的蒋蔚祖,是脱离了他底少年的热情和优柔,而成为侮弄人间的诗人和王者--这不是王定和凭人生战场上的经验所能了解的。

蒋蔚祖转向他,带着他底全部威力。

“蔚祖,蔚祖,伤心啊!”王定和,这个战士,以凄凉的声音唤。

“我们直捷了当地说吧。你有什幺话说呢?”

“你底病,好些了吗?心里觉得怎样?为什幺弄成这样,点这幺多蜡烛?”

“因为人间太黑暗。”蒋蔚祖严肃地说。

“是的,人间黑暗。你在想些什幺呢?”

蒋蔚祖轻蔑地笑了笑,在他底王座上做了手势。“我不跟你说。你不懂!”他说,转过脸去。

但即刻他又转过身来,带着狂热。

“假若你死了,你觉得如何?假若你死了,别人跑来哭,把东西抢光--假托孝顺之名,孔孟之道,而你还爱这些人吗,要是你又活转来的话?他们是你底儿女吗?”他跳下座位,赤脚走上波涛,“你们夫妇间有爱情吗?你们兄弟间有信义吗?你们父子间有慈爱吗?”他带着那种抨击的,夸张的态度说,“奸淫就是爱情呀!抢劫就是孝顺呀!”

“蔚祖,你真的这样说还是假的?我很伤心!”王定和,带着难看的笑,正直地说。

“只要一个人还有一颗心!啊,如此如此!”

“蔚祖,妈妈说你必得跟素痕离婚!”王定和严厉地说。蒋蔚祖思索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