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八章(第12/22页)

“什幺把戏?你想骗我吗?我,蒋蔚祖,从来没有结婚,所以也不离婚!”他细声说,走回座位。“你们要分得几文钱吗?”他侮慢地问。

“爹爹临死时说的话,你不记得?”王定和扬起眉毛,愤怒地笑着,说,“又,在南京他说,蔚祖得离婚。”“他说什幺?胡说!”蒋蔚祖咆哮。

“唉!如果你还有知觉,记住你底父亲是怎样爱你啊!”蒋蔚祖严厉了。

“记住你底父亲是怎样生,怎样死的啊!”

“记住你自己的父亲是怎样生,怎样死的啊!”门外,金素痕底嘲弄的声音说。“开门,蔚祖!”她权威地命令。“谁?”蒋蔚祖严厉地问。

于是他跳到波涛上,开了门,又跳回来,坐上他底王座,像王定和来时一样。金素痕猛力推开门。

“怎幺不睡觉?停下又叫天叫地的!怎幺你又弄成这样子!哪个叫你点这幺多的蜡烛!”她高声说,走进来,踢开了白衣服和白被单。

“混蛋!”蒋蔚祖咆哮。“你抢东西抢完了吗?”

王定和,满意这句疯人的话,站起来,冷笑着向外走。

“定和姐夫,请您稍待。”金素痕,以唱歌的腔调说。

王定和冷静地站下来,站在白色的堆积物中,看着金素痕。

“你们说的,我全听到!你们做的,我全知道,姐夫,死人停在厅里,天快亮了,现在是打开窗户说亮话的时候!你们说我拿了东西,我说你们拿了;我们要弄清楚,对得起死人。请你告诉太太小姐们,趁老人没有入殓,我们分家!”王定和沉默很久。

“就说这个吗?”他细声问,笑着。

“分家,混蛋,我不许分家!”蒋蔚祖,从他底王座里跳起来,咆哮着。

“蔚祖!”金素痕厉声说。

“都滚出去!哦,多漂亮的强盗呀!”

蒋秀菊和蒋淑珍出现在门口。蒋淑珍阴郁地,麻木地凝视着。蒋秀菊,看见哥哥如此痛苦,哭起来,跑进房。显然的,她有这种激动:以为她底爱情和悲伤会压倒金素痕。“我底可怜的哥哥啊!”这个纯洁的爱情之竞争者,停在桌边,举手蒙脸,抽搐着,说。

“吓,可怜!”蒋蔚祖说,轻蔑地看着她。

“哥哥,哥哥,只有你底心,我底心,我们底心--”金素痕讽刺地笑着。

“哎呀,你底心,他底心,你们底心,哎呀!”她尖声怪气地摹仿着滑稽地扭动着腰肢,感到陶醉的欢乐,走出房。

在门边,蒋淑珍以她底阴郁的,充满死灭的思想的眼睛注视着她。

后院有叫声。仆人报告冯家贵和一个男仆打架。

老头子醉了,但依然从床上爬起;这是由于多年来的强有力的习惯,他不觉得他底深夜出巡已经毫无意义;他挂念蒋家底安宁。他披着衣服,蹒跚着,走进吹着冷风的花园。

在梦里他梦见主人。现在,他穿过假山石。这里没有灯光,黑暗的,寒冷的,主人底花园令他悲伤。像多年来每次一样,他提着标着红字的灯笼走过假山石。仔细地察看着。

这种辛苦的夜间工作是这个老独身者底快乐之一,因为在深夜里他可以更亲切地观看蒋家和感到蒋家,感到美丽的生命是呼吸在他底保护下。家里有更夫,蒋捷三多年前便免除了他底这件工作,但他惯于失眠,不愿放弃这个快乐。

这个夜里,脆弱而忧伤,他觉得他底这个快乐是没有多久了。他远离了孝衣和纸钱底工场,提着灯笼走进最幽僻的处所,而在茅亭边的石桥上停下,回望光亮处。他听见微弱的、安静的、神秘的声音,好像花园在呼吸。于是,他吹熄灯笼,站在黑暗中。

他听见那种安宁;一种神秘,一种梦境。在这个家宅里,现在是有着两个诗人和王者,一个是蒋蔚祖,一个便是他,冯家贵。他底记忆,他底爱情,他底傻瓜的忠贞使他得到了这个位置。当蒋蔚祖坐在他底烛光中时,他,冯家贵,吹熄了灯笼站在水流干枯的石桥上,寒冷的,薄明的花园是他底王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