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六章(第10/16页)

蒋纯祖走回自己底房间,站住了。他战栗着。

“我是虚伪,自私卑劣!我没有权利生存!”他想。于是他突然向自己发怒,接着他向一切发怒。他愤怒地确信他是绝望了,他把乐曲撕得粉碎。他把被盖抱起来砸在地上。他撕毁日记,笔记,和朋友底信札。然后他叉腰站在这凌乱的一切中间。

“让生命消逝!让青春底一切消逝!让我从此离开,让我到荒凉的远方去,找一颗子弹!”他说。他底嘴唇战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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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着的一段时间内,蒋纯祖有了道学的思想,他无条件地认为爱情是无聊的;他认为那些男女们是愚昧而堕落的。他甚至有了复古的思想,认为古代底伦理、观念和风习是值得称道的。他认为眼前的一切都是豪华竞逐。于是他希望,到遥远的荒山中去,结一座茅屋。--他想着这一切,因为他毕竟不能永远承认他是卑怯的。

被欲望折磨着;觉得这欲望不纯洁,进一步发现一切欲望都不纯洁,而一切新的思想都是自私的欲望底装饰和借口;蒋纯祖找不到依傍和出路,轻率地依附了道学的思想。特别在被欲望折磨;并诱惑着的时候,人们依附道学的思想。在社会底黑暗的力量里面生长起来的蒋纯祖,盲目地反抗过这些力量的蒋纯祖,因为过于强烈和过于混乱,在这个辛辣的时代里迅速地失去了均衡,对旧的一切和对新的一切,蒋纯祖是同样的缺乏智识,由于身受的痛苦,蒋纯祖认为一切欲望都不纯洁,于是他底祖先们所生活的那些时代,便依稀地笼罩着一种安静的,苍白的光明,在他底心里出现了。年轻的蒋纯祖对人生缺乏智识,恐惧地想到人类无论如何不应该这样生活。他想像爱情是崇高,美丽,而和谐的,但现在觉得它是愚笨,丑恶,而痛苦的。中国底无数代的祖先们已在这个土地中埋葬,消失,但他们底灵魂永不安宁;他们向蒋纯祖说:“一切欲望都是丑恶的;一切活动都是自私的!”于是蒋纯祖轻率地觉得他对人生有了高贵的理解。

旺盛的,青春的情欲使蒋纯祖痛苦而恐怖;这些思想丝毫不能妨碍它们,情欲冲击着,在秘密中抬起美丽的头来,于是蒋纯祖欺骗自己。他觉得,对于他底实际的生活,对于他底周围底实际的一切,没有一个新的观念能给出真理的光明。于是在这一片地盘里,在他底心里,祖先们底苍白的鬼魂活跃着。蒋纯祖,向往于自由的,豪放的,健全而清醒的生活;但这种向往敌不过实际生活里面的阴暗的感情;他妒嫉这种自由的,豪放的,健全的生活。他认为,这样的生活在西欧存在,但中国没有,且不可能有。在中国,那些专制的,虚伪的灵魂,想像着自己是自由的,如此而已。

蒋纯祖想,一切都不适合于中国;他不知道很多人都在这样想。另一面,对于那个抽象的中国,他有着公式的思想和兴奋的,辉煌的想像。这两部分的思想互相不干涉;它们都同样的轻率,同样的严重。但这两种感情却在暗晦中激烈地冲突着,造成了大的苦闷。

蒋纯祖,必需或者由他底强烈的心统一这两者,或若由他底强烈的心服从一个,脱离一个。一个月后,他离开了蒋淑珍家,加入了张正华底那个演剧队。于是他服从了他底辉煌的中国,脱离了由蒋淑珍所代表的那种实际的,阴暗的生活:加入演剧队后,他底心情是如此。

发生爱情的第二天中午,在饭桌上,傅钟芬对他很冷淡,傅蒲生和他谈论时局,傅钟芬未说一句话,并未看他们。以后的几天,傅钟芬安详而冷淡,并且不出门;好像从未发生过什幺事情。于是蒋纯祖决意离开;他在当天夜里便想到离开的,但怕对傅钟芬不忠实;现在,他反而对傅钟芬有了傲慢的心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