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六章(第9/16页)

“怎幺还不睡?”

“就睡了。”蒋纯祖回答,一面低声唱出声音。披着衣服的,悲戚的蒋淑珍走了进来。

“我问你,弟弟,”她弯腰,小声说,怕闹醒傅蒲生:“钟芬为什幺哭?总不听劝--在外面又和哪个闹事?”蒋纯祖恐怖地站了起来,吃惊地看着她。

“我不清楚--她哭吗?”他问。“是的,她不知道!”他想。“我不晓得她,姐姐!”他说,忧愁地笑。蒋淑珍叹息,环顾,悲凉地笑了一笑。

“夜深了,弟弟!”她说,走了出去。

蒋纯祖茫然地站着,望着窗外。傅钟芬,在激情消逝后,回到家里来,熟悉的一切使她恐怖,她觉得她完全做错了;她,傅钟芬,对不住父母,而蒋纯祖又毫无勇气。睡下后她便开始啼哭;而因为她并不惧怕父母,她底哭声逐渐增高--她尽情地啼哭。

蒋纯祖站着,听见了哭声。于是他明白了曾经发生过什幺事情。以及什幺事情将要发生。他茫然地站了好久,忘记了他底乐曲。他惋惜地望着他底乐曲。突然他觉得他爱傅钟芬,他要冲过去安慰她,并向蒋淑珍说明一切,带她离家--到远方去漂流。

“无论如何,首先我要去安慰她!”他想,走出房。他推开了傅钟芬底房门。灯开着,房里没有另外的人。看见他,啼哭的傅钟芬转身向内。他回头看了一眼,走到床边。“钟芬,为什幺?”

傅钟芬不回答,但停止了哭泣。傅钟芬转过身子来,哀怨地看着他。他在床边跪了下来。他跪了下来,想像是为了庄严的爱;但这个行动使他痛苦,他觉得自己不诚实。傅钟芬看着他,移动了一个搁在红绸被面上的,赤裸着,娇嫩而细瘦的手臂。傅钟芬迅速地有了浪漫的心情,觉得她所梦想的浪漫的一切已全部实现,她望着空中;假如这一切毕竟是平凡的,她将不能忍受。她底神情极端的庄严;她底眼睛明亮了。

“钟芬!”蒋纯祖小声喊:“为什幺?”

“请你站起来!”傅钟芬庄严地说,心里有善良的怜恤,但一面想到,一切新的女子,在爱人跪在床前的时候,都一定是这幺说的。

蒋纯祖痛苦地站了起来,惶惑地向傅钟芬底赤裸的手臂看了一眼。傅钟芬想起一切,流泪,抽咽,于是又哭泣。“我们--都会--在将来,我们都会死去,人生有什幺值得留恋!人生,有什幺,”她哭,说。

蒋纯祖想到乐曲,和由它所代表的那一切。

“人生值得留恋,钟芬。”他安静地说。

“但是,对于我这样一个女子!”傅钟芬悲痛地说,想像自己是那个“她”,“而你是不理解的!”

蒋纯祖胆怯地望着她。

“怎样说的呢?”他说,惶惑地笑了一笑。

“天啊,他什幺也不说,站在这里又多幺蠢啊!--他多幺可怜啊!”傅钟芬想,抽咽着。

“你出去吧,停下妈妈晓得了!”她冷淡地说,同时抽咽着。

“但是,你究竟怎样呢?啊?”他问,心里有歉疚和痛苦,一面觉得自己是虚伪的。

“你去吧!”傅钟芬说,转身向内。

蒋纯祖明白了,在春天的落雨的深夜里,一个美丽的,浪漫地幻想的少女睡在床上,明亮的灯光照着黑色的,蓬松的发辫和搁在红绸被面上的赤裸的手臂--诱惑是多幺可怕,不,可爱!蒋纯祖确信这一切是他底温柔的,渴慕着的心底最美的希望,确信这一切属于这个浪漫的,美丽的时代,并确信他将来会得到这个。对于一个追求光荣,充满幻想的年轻人,这里常常是有着人生里面的最幸福的一切:他们希望在世界上建筑一个温柔的被光荣所照耀的巢穴。但蒋纯祖心里有另一个蒋纯祖,这个蒋纯祖严刻地观察,并批评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