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六章(第7/16页)

蒋纯祖同样地压迫自己,伤心地哭泣。他说,在这个时代,他将要在荒野中漂流,在一个破落的村庄中寂寞地死去,而在死的时候纪念着她。他说他骄傲地对她坚持了那幺久,现在被爱情屈服了;他,蒋纯祖,从来不曾知道爱情。他说她是一个善良的女子,那样的朴素,那样的单纯,不知道这个时代底痛苦,不知道自己,不知道将来,而他,蒋纯祖,是已经没有了这样纯洁。这些话有多少是真实的,蒋纯祖不知道;假如它们是虚伪的,他便要觉得羞耻。

蒋纯祖望着对江的灯火,向这些美丽的,凄凉的灯火盟誓和祷告,伤心地哭下去,使傅钟芬恐慌起来。傅钟芬害怕这种哭泣,因为它和表示忠诚同时表示分离--她意识到这个。傅钟芬,因为企图蒋纯祖底忠诚,在哭泣中表示牺牲,但未料到蒋纯祖会如此的彻底,竟至于破坏了一切。蒋纯祖是比她更强烈,比她更企图绝望的忠诚。

傅钟芬是疲劳了,摇动蒋纯祖,希望他停止。她因焦急而哭出声音来,但因为她不愿在这种感情--她认为它是时代的感情--上落后,她觉得她是为蒋纯祖底话而哭。她止住,又摇动蒋纯祖。

终于他们都疲劳了。爱情和激情带来了愉快的,幸福的疲劳;周围的景物变得特别清新,特别美丽。蒋纯祖又吻傅钟芬,他们疾速地走回去。

走进小街的时候,天开始落雨。蒋淑珍从床上起来替他们开了门,昏沉地问他们为什幺回来得这样迟。蒋纯祖畏怯地看着姐姐,沉默着;傅钟芬简单地回答说,演奏会散场以后,大家去吃了东西。蒋纯祖注意到傅钟芬底态度是冷淡的。蒋纯祖觉得,对于蒋淑珍,这是残忍的。

蒋纯祖温和地问姐姐睡了多久了。他觉得自己是虚伪的。他走进房,开了灯,站在桌前,什幺也不能想,所着愉快地落在瓦上的繁密的雨声。

蒋纯祖长久地站着,望着前面。

“这是春雨!是的,这是春雨!”他想,心里有甜美,于是睡下,熄了灯。

雨声继续着。他觉得自己在愉快的疲劳中睡着了。他觉得一切都美好,一切都幸福。但忽然他坐了起来。也完全清醒了。

“对于姐姐这是多幺可怕!”他恐怖地想。

“是的,我是不怕这种羞耻的!我为什幺怕社会底攻击,为什幺怕羞耻?但对于姐姐,对这个爱我们,得不到安慰,而在忧郁里面生活的姐姐,我要觉得羞耻!”蒋纯祖想,望着前面:“假如毁灭了她,我怎幺能够继续生活?--至于我,是不怕毁灭的;在这个世界上,我有什幺?我没有什幺!我所希望的东西,都是我正在反抗的!我反抗光荣,我反抗爱情!但是我反抗爱情?但是,她?”他想到黄杏清。“但是这样想是对钟芬不忠实!是的,不忠实!钟芬已经为我牺牲了!那幺,我怎样办?”

他听着雨声,在黑暗中望着前面。

“一切的根本问题在于我自己!我是怎样长大的?怎样逃出的?这是什幺时代?我,一个青年,负着怎样的使命?像今天这样的生活,是怎样开始的?我浪费姐姐底金钱,在这些场所追逐,梦想光荣,梦想被爱!是的,朱谷良!别的人们!”

他用轻柔的声音说着这些思想。落在瓦上的雨声更清晰,更急速;他底衬衣底钮扣全部脱落,他底胸膛在黑暗中敞露着,他觉得夜凉爽。渐渐地他底剧烈的思想在这轻柔的一切里面消失;在他自己底轻柔的语声中,并在透过纸窗的春底甜畅的凉意中消失,好像火焰在持久的细雨中消失。他觉得有凉爽的、滑腻的、轻柔的东西抚摸着他底火热的胸膛;他底急剧地撞击着的心脏平静了下来了。在青春底甜蜜里,他放弃了他底抵抗,他落进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