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六章(第11/16页)

几天之后,傅钟芬重新在合唱队里出现。于是蒋纯祖避免去合唱队。但痛苦的是,他再不能见到黄杏清了;他,蒋纯祖,从未将他底道学的思想和他底对黄杏清的凄惨的,温惋的感情联结起来。这种感情,在离开合唱队的时候,变得更顽强,使他对一切都无兴趣。某一天,他告诉张正华说他想随演剧队到战地去工作。第二天,张正华领他去见剧队底负责人。

蒋纯祖,苦于对黄杏清的顽强的恋情,苦于寄食在姐姐家里,内心暗澹而苦恼。逗留在演剧队的短短的两小时里,蒋纯祖对一切畏惧,他底内心底唯一的抵抗,不是他底信心,而是他底暧昧而强烈的道学思想。演剧队里的活泼的空气使他极不自在。他坐在大桌子旁边;那些活泼的男女们在他身边走过,好像他不存在。他看见一个包着绿头巾的少女捉住了张正华,向他索取什幺,并敲打他底手心;而张正华愉快地笑着看着她。蒋纯祖呆呆地看着,觉得张正华是幸福的;接着他移开眼光,觉得这一切是可耻的,而那个包绿头巾的少女,是无知的。

但这个感情,违反他底意志,引起了对张正华的强烈的友情。张正华向他走来,和他说话的那个时间,于他是幸福的。他觉得他底态度很恰当,因为那个包绿头巾的少女好奇地看着他。

“这位就是蒋纯祖,弄音乐的,”孔正华介绍,说,“这位是高韵同志。”

蒋纯祖匆促地笑了一笑。

“你说你要带我去看看你底东西吗?”蒋纯祖亲热地问张正华说,觉得高韵在听着。

“好的,来吧。”

张正华引蒋纯祖走进美术室,愉快地指引蒋纯祖看一切。蒋纯祖,因为高韵不在,觉得失望,同时他为自己底感情而痛苦;他什幺也没有看清楚。张正华,显然能够节制自己,笑了一笑,取回了蒋纯祖手里的画幅。蒋纯祖要求再看一看,张正华愉快地,嘲弄地看着他;蒋纯祖无故地笑了。两个女子推门进来,张正华变得严肃。

蒋纯祖注意到,张正华对这两个女子庄严而温和。张正华以优美的,温和的风度,好像是一种绅士风度,告诉这两位女子说,今天不排戏了,某某不愿意,而某某没有来,这是两个年轻的,时装的,鲜娇而雅致的女子;那略微高的一个,在张正年底回答下,娇媚地呻唤起来。张正华自在,安适,庄严而潇洒。蒋纯祖深深地被他感动了。

“我们很需要音乐人才!”张正华严肃地向蒋纯祖说。蒋纯祖沉默着。

“我们对戏剧运动抱着无穷的希望!”张正华说,唇边有细弱的,轻蔑的笑纹,“现在我们好容易才挣到一个顺利的境遇,我们不能放弃!你觉得如何?”

蒋纯祖觉得张正华已不再是他底善良的、浪漫的朋友了,敬畏地看着他。张正华,显然因刚才和那两个女子的谈话而兴奋,有了严肃的感动的心情。这是一个柔韧的性格,以毫无怀疑的严正的意念,敏锐的感情和坦白的心从事工作;被革命的情绪所支配,接近了一个朋友,便对这个朋友严肃地工作起来。在以前的那一段时间里,蒋纯祖认为他是心灵底至交,但他却实在是冷静地观察着蒋纯祖的。蒋纯祖觉得他是愉快的,无所思虑的人;蒋纯祖不能够看到地心里的那种沉重的东西。张正华缺乏智力,有风采,以一种中庸的,柔韧的态度应付着一切;但蒋纯祖后来才知道这个;现在,被革命的情形和作风所支配,在这个环境里强烈地尊敬着自己,张正华就对蒋纯祖拿出严肃的,几乎是冷酷的,批判的态度来了。

张正华认为他将对他底团体替蒋纯祖负责。他认为批判的时机业已成熟。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的单薄和善良,被某种力量支配着,他对蒋纯祖在突然之间有了不可解的,仇恨的情形。他严冷地,安静地开始了;这件事情,像一切事情一样,对他是无可怀疑的。他说他钦佩蒋纯祖底努力和才能,但对他底任性的生活态度和小资产阶级底感情,幻想不能满意;他说工作是很苦的,感情是不必要的,他希望他,蒋纯祖能够对一切有更深刻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