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生活的生活(第5/6页)

有的河边排列着写有“筑地共和会”的涂成蓝色的运木屑车,还建有公共厕所,厕所上贴着写有“筑地共和会纪念事业”的纸条。这大概是当地人搞的公益事业,他们属于上层人吧。

这一带还晒着墨鱼干。美根子惊异于在东京还做这种干货。棚子前面大多堆放着木屑和空木箱。因为屋里空间窄小,屋顶上放着七零八碎的东西。为了防止风把顶棚刮跑,还压着大石头。

美根子根据别人说的“没有门,用草席做门”的线索,费了好大劲总算找到文的棚子。

美根子犹犹豫豫地探看屋里。只见木板床上铺着一张旧草席,上面蒙着一块破布,阳光从木头窗户照射在床铺上。用绳子捆着的旧杂志扔在地上。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其他家具。住在这里的未必就是岛木。她心里一阵作呕。她这样脸贴在木板上,从板缝里偷看谁的住宅呢?美根子像被棚户的主人从后面一把揪住脖颈一样慌忙离开。

如果俊三自我沦落到这种地步,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离开东野的车走了好远了,也许他还在等着,以后自己一个人再来慢慢找。

就在美根子匆忙往回走的时候,忽然看见俊三沿着河边走来,她一下子僵住了。

俊三手里拿着白毛巾,好像刚刚洗完澡,脸色和手脚微微发红,连胡子都刮得干干净净。他盯着美根子,显得吃惊厌烦的样子。“你还真找到这儿来了。”

美根子说不出话来。

“你不要来。你干吗老缠着我?!”俊三口气生硬,但脸上闪动着羞涩的微笑,并没有赶她走的意思。

美根子放心地靠近他的身旁。“我来接您的。”俊三摇头。

“不管您藏在哪儿,我都能找出来。回去吧!”

“回哪儿去?”俊三明亮的眼睛看着美根子,“真不可思议,我怎么还能听懂你的话?”

“您怎么这么说?我每天都在跟您说话。”

“我跟任何人都不再认真地说话,跟我自己都不说话。”

“我来劝您,如果您不愿意回我那儿,就回到您女儿那儿去吧。”

“你把我的情况告诉她了吗?”

“没有。不过她一定非常担心您,惦念您。”

俊三用毛巾捂住脸,肩膀松懈下来,像在偷偷地哭泣。美根子难过地说:“如果您不能回去,我就到这儿来。”

“你胡说些什么?!”俊三放下毛巾,盯着美根子的眼睛。

啊,就是这样的眼神!美根子知道,以前俊三有时候就用这种流露出心灵弱点的眼神看人。每当她看到这种眼神,就恨自己不能为他排忧解难尽点微力。

“你不了解我。不了解我!”

“我了解!”美根子在俊三的出版社工作的那几年里,就一直悄悄地爱着他,“总经理,您才不了解我!”

“别再叫我什么总经理了。背了一屁股债,拖着快散架的破车东跑西颠,求爷爷告奶奶,简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美根子在一旁提心吊胆地看着他。

“我这号人,已经失去了任何资格,既没有资格给予别人,也没有资格接受别人的给予。连听你说女儿惦念着我,都浑身出冷汗。”

俊三的确手腕上起鸡皮疙瘩,皮肤渗出汗珠。他在心灵深处一直自咎自责把弓子推给敬子、自己销声匿迹的深重罪恶。当他知道自己被人埋葬时,心头反而得到些许安慰,但没有因此一了百了、心安理得。

“我为了断绝人与人之间的所有烦恼,已经死过一次了。”

“虽然总经理这么想,但对方并没有断绝。就是真的死了,这种关系也断不了。”

“你就是其中一个吗?”

“我都到这儿来接您了。”

“你也不要再和死鬼打交道了。”俊三转过身,走到用木条交叉成十字钉着的草席门前,然后从上面拔下一根长钉子。这根钉子就是门锁。一拔下钉子,草席门就像大象的耳朵一样耷拉着自己开了。美根子看见门口的地上放着炭炉和烧得黑黢黢的水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