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期小说(第10/12页)

但即使这样说着的时候,他也知道,约翰一秒钟也不会相信这个谎言。连电视机都没有,谁会去买一台高保真音响呢?他有点恨约翰,正如恨那些你正极度需要的人一样。他扳住约翰的肩膀,因为他还有更多的话必须对约翰说。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是多么看重和你的友谊。在过去这几个月里,我不知不觉就切断了跟别人的联系。”

“那没什么,布朗。你不该因为你母亲在……不应该对她现在的地方表现得那样敏感。”

约翰把手放在门上,休的身体正在颤抖。“我还是希望你能上来一会儿……”

约翰用困惑的眼神看着他,慢慢问道:“楼上有什么使你害怕的东西吗?”

休想要告诉他所有的事情。但是他不能说出母亲在那个九月的下午做了些什么。这太恐怖、太离奇了。这就像是一个“病人”做的事情一样,一点都不像母亲做的。尽管他的双眼因为恐惧而圆睁着,他的身体在颤抖,但嘴里却仍说着:“我不害怕。”

“那好吧,再见了。很抱歉我必须得走了——责无旁贷就是责无旁贷。”

约翰关上了大门,休于是一个人待在空屋里了。现在,没有什么能帮得了他了。即使起居室里现在有一大群男孩在看电视,即使他们在为那些搞笑节目和玩笑话放声大笑,也都帮不了他了。他必须上楼去找到她。他从约翰最后的话里寻找勇气,大声地重复:“责无旁贷就是责无旁贷!”但是这些话语并没有给他约翰的那种果敢和勇气,在寂静之中,这些话语显得奇怪而又毛骨悚然。

他慢慢动身朝楼上走去,感到心脏不像是一个篮球,而像是一面被击打得很快的、嘈杂的鼓。当他爬楼梯的时候,那面鼓击打得越来越快。他步履蹒跚,紧紧握住楼梯扶手,仿佛正跋涉于齐膝深的水中。屋子看起来很古怪、疯狂。当他往下看楼下放着花瓶和新鲜迎春花的桌子时,那看起来也是莫名其妙的怪异。在二楼有一面镜子,他的脸吓坏了他自己,因为那张脸看上去太过疯狂了。他所上的高中校名的缩写印在他的衣服后面,那些字母因为镜子的反射而错位,他的嘴大张着,像个精神病院里的弱智儿。

他把嘴闭上,看起来好些了。不过他还是看到些东西——楼下的桌子,楼上的沙发——这些都是每天的必见之物,此刻看上去却因为他的恐惧而莫名其妙地被撕裂,或者不停地抖动着。他紧紧抓住楼梯右侧那扇关上的门,喧闹的鼓声奏得更快些了。

他打开了浴室门,有那么一瞬间,整个下午缠绕着他的恐惧,使他又一次看到了在“另一个时候”曾经看到过的场面。母亲躺在地上,周围到处是血,血泊中的母亲死了,在她被整个切开的腕部,血液淌成细流,流向浴缸,在那里积成一大摊。休扶着门框,支撑住自己的身体,然后这房间稳定了下来,他意识到这不是“另一个时候”。四月的阳光照在干净、雪白的瓷砖上,眼前只有洁白的浴室和满是阳光的窗子。他来到卧室里,看着空空的床上玫瑰色的床单。女士用品放在梳妆台上……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把自己整个甩到软绵绵的玫瑰色床铺上,以哭泣来寻求安慰,借此消除持续了很长时间的、扭曲变形且又惨淡无希望的疲累。啜泣使他全身不住地颤抖,也安抚了他那嘈杂的、跳动过快的心脏。

这几个月里休都不曾哭过。他在“另一个时候”也没有哭——当他发现母亲单独待在这个血流满地的空屋里时,他没有哭,但是他犯了一个急救错误。在试图包扎之前,他先抬起了母亲那沉重的、满是鲜血的身体。去叫他父亲时,他没有哭。甚至当医生建议送去米利奇维尔市时,或者当他和父亲载着她开车赶去医院时,尽管父亲在回来的路上哭了,他都没有哭。在吃着父亲和他自己做的饭菜时——每天晚上都是肉排,持续整整一个月,他们因此感觉肉排正从他们的眼睛、耳朵里面溢出来——他没有哭。然后他们转而去吃热狗,一直到热狗从他们的耳朵、眼睛里面溢出来。他们陷入可食用之物的单调匮乏当中,并且厨房是整个一团乱,除了周六雇的清洁妇来时以外,从来没有好过。在那些孤独寂寞的下午——跟科雷姆·罗伯茨打架之后,他感觉到其他男孩子们都在想着关于他母亲的古怪事情——他没有哭。他待在家里,在混乱不堪的厨房里,吃着费格·纽顿[63]或者巧克力条。或者,他会去一位邻居家里看电视,那邻居叫理查德小姐,是个老姑娘,她钟爱各种老姑娘节目。当父亲因为酗酒过多而没了胃口,休必须一个人吃饭的时候,他没有哭。甚至在等待已久的周日去米利奇维尔市,当他两次看见门廊那儿一个不穿鞋的女士正对着自己说话时,他也没有哭。一个女病人想要打他,脸上带着无可名状的惊骇表情。开始的时候,母亲对他说:“不要把我放在这儿受惩罚,让我回家吧。”听了母亲的话,他没有哭。当诸如“生命变化”、“发疯”、“米利奇维尔市”这样的字眼纠缠着他时,他没有哭。在那长长的几个月时间里,在迟钝、期冀、恐惧造成的紧张状况之下,他哭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