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吻步枪的人(第11/13页)

安娜努力不去想,对那些长着夜眼和厚实大嘴的家伙来说,自己这个目标简直太显眼了。

每前进一步都是危险。

每呼吸一次都是回声嘹亮的暴露。

借着风,她闻到燃烧和烟雾的味道。她想从树林中退回去,想回到篱笆边,放弃自己的目的,如果能回到某个安全地方的话,可现在连这都不可能了。回去和向前都没把握。

安娜不走了,在地上坐下来。她内心有个自我焦急地想,也许她可以索性待在这里,就坐在这里,安全地待着,等到太阳升起再说。可是,另一个自我,同样很巨大,质疑在这样漆黑的密林里,太阳是否会升起。

这时,她身后左边,什么东西在活动。

安娜立刻起身,来不及多想就跑起来。没有什么比黑暗中意想不到的动静更可怕的了,现在,她都能听见声音了,从她的身后迅速跟过来,脚步轻快,快速追赶着。安娜使出浑身全部力量,挣扎着向前猛跑,可始终摆脱不了那双无论在哪里拐弯都好像会堵住她的长腿。她拼命奔跑,向前伸出一只手挡开抓她脸颊的树枝。她多么希望某个救星从树荫上方冲下来,在巨大、锋利的牙齿扎进她肩膀或者脚跟皮肤前把她带走,可是她的脚突然踩在地面看不见的东西上,打了个趔趄,那块面包紧紧抱在胸前,手指扎进已经不新鲜的面包中,重重地摔倒在地。

撞在地上的刹那,身后敏捷的脚步声骤然寂静。

在突如其来的寂静中,她听到远处传来沉闷的笑声,以及弹奏着弦乐唱歌的声音。这里木材燃烧的味道更呛,安娜心中突然充满汹涌的希望。有人烟。附近肯定有人。

人类是其他人类在这个世界上幸存的最大希望。

在树林那边很远的地方,安娜能看到隐隐约约橘黄色的火苗,听到有声音传来后,脚下又加了把劲,再次跑起来。

“安娜。”这声音说,她的心像冬天的土块般凝固起来。

接着,树木间一根火柴划亮,闪耀出细小的生命。

在高高的上方,突如其来的亮光中,安娜看见了燕子男幽暗的面孔。

“安娜,”他说,“别跑了。”

安娜最不想的就是哭泣。她脸上的每块肌肉都疼起来。

“你这是要去哪里?”火柴的光在燕子男毫无表情的脸庞下方摇曳闪烁,随时都有熄灭的危险。安娜更希望他立马抬高声调,咆哮、暴怒起来,可是他又说了遍,语调跟刚才那句话一样平缓和气、字斟句酌。

“你这是要去哪里?”

安娜没回答。

正当燕子男在安娜面前伸出长长的、张开的、空空的手时,另外那只手里的火苗晃了晃,冒出一股细小的烟雾后就熄灭了。黑暗中,安娜把那块面包递到燕子男手中,然后,在寂静的黑暗中,安娜开始哭起来。

“你能告诉我,”燕子男在黑暗中第三次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安娜尽量控制着不让声音带上抽泣的哭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像燕子男那样保持稳定平衡。“你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燕子男说,“可是我需要你告诉我。”

在安娜看来这有点像虐待。

“为什么?”安娜问道,这声音太接近悲痛的颤音,她并不喜欢。

“因为,”燕子男说,“我需要知道,你到底想回到犹太人那里去,还是打算离开我?”

如果安娜能看到燕子男那无动于衷的面孔,她可能不会从这个问题中发自肺腑地感到那种伤心的感染力。她没想过燕子男醒来后看到她走了,会是什么感受,可这不是故意疏忽。她整个儿就没想到。

“我不会离开你的。”安娜说,尽管她极力克制,想到燕子男甚至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她的悲伤愈加深重了,“我不会。”

“哦,”看不见面孔的燕子男说,“可你就是离开了,无论你想干什么,区别只在措辞上。去找他跟离开我是一回事。只要耍个语言花招,我们就可以说是这个而不是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