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吻步枪的人(第9/13页)

无论在心灵中漫游到什么地方,安娜都发现希塞尔先生在那里。

安娜不知道那天晚上他会在哪里睡觉。

安娜不知道完好不裂的簧片是常见呢还是很稀罕。

安娜不知道他会去哪里——现在她知道了,几乎没有人像燕子男和她这样目的模糊不清——安娜不知道他到了那里后会做什么。

但是,主要不在于她好奇。她就是老在心里看到希塞尔先生——尴尬的圆圆的红脸,宽阔的胸脯,小心翼翼拎着自己的单簧管、方块般粗糙的手。她还老听到他暖心的声音。

安娜和燕子男很少生火,即便在更冷的月份。他们几乎不吃需要炖煮的食物,即便经常需要温暖。随火而生的光和带来的关注,肯定是得不偿失的牺牲。结果——特别是夏天那几个月,夜晚比较短暂——他们经常躺在地上就睡了,眼睁睁看着黑暗降临。

那天晚上,他们在作为边界隔开相邻两家农户牧场的篱笆边歇了脚,吃完东西(不幸的是,那天晚上轮不到吃面包)后,就在篱笆下面安顿下来准备睡觉。

燕子男像往常那样,翻过身就不动了,可是安娜却找不到休息时必需的心灵安宁。

正常情况下,她的心就像忙碌的海滩,长达一整天前前后后跑来跑去,四处留下足迹,建筑小沙丘和城堡,用手指在沙地上写出自己的想法、画出图标,但是当夜晚的潮汐涌进来后,她会闭上眼睛,让每波充满节奏感的呼吸的浪涛淘涮尽白天的成果,不用多久,沙滩就会变得干干净净,空空荡荡,她会飘然入梦。

可是今天晚上,在月光的映衬下,一个男人站在她的沙滩边。她呼吸的海浪升起,在这个男人的脚踝周围洗淘着,可是希塞尔先生仍然站在那里,安然不动,她难以入眠。她辗转反侧,可是做什么都难以将他从站立的地方撼动。

快睡吧。

问题在于很多最基本的东西,这个犹太人闹不明白。她对穿着紧绷绷的鞋有着切身感受,如果他不是愚蠢地选择抽掉鞋带,他的鞋可能会很合适。他不明白自己所冒风险会招致什么严重后果。而且,他还如此大而化之、马马虎虎地交出自己的名字——毫不在意,似乎对他来说分文不值。因为那双松塌的鞋子,他肯定走得很慢,又把自己的名字扔到风中,像播散种子——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被找到。简直肯定。安娜知道,被找到意味着什么。

快睡吧。

这只是假设,他不会碰到麻烦,只是有这种可能而已。白天,当他像流浪般踏进那片林中空地时,完全没意识到安娜在那里,安娜甚至懒得费劲把自己藏起来。他知道那些道路小径的功用和危险吗?好像他显然不知道。很可能他只是漫无目的地行走,直到遭遇成千件阻止人们不再活动的事情中的某件事。

他像走进大片凶险的铁荆棘中的瞎眼老头。

快睡吧。

可是,纵然出现奇迹,他设法躲过所有这些陷阱,很有可能会逐渐衰弱,不用多久便死掉。显然,他不了解乡村,缺乏树根、植物方面的知识,这样的日子,没人会拿出自己宝贵的储备食物献给一个跌跌撞撞的犹太人。即便用了技巧,耍了小聪明,安娜和燕子男经常出去很长很长时间,连食物储藏间、橱柜以及其他储藏人类的耕种的食物的地下室里常见的东西都找不到。他哪里有机会?一点都没有。

快点睡吧。

事实上,安娜没看见希塞尔先生身上带任何东西,除了那把单簧管和小瓶子。现在他肯定很饿了。过去几天,他怎么可能吃上东西呢?安娜知道,食物是种吸引人熬过穿着不合脚鞋子走路苦痛的诱因。其实,她自己很有可能走不完今天的行程,如果不是惦记着燕子男包里的面包的话。

且不说这件货真价实的东西本身,可怜的希塞尔先生随随便便从这个世界上被抹掉之前——而这几乎是必然的——还有机会再体验到憧憬面包的滋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