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吻步枪的人(第10/13页)

问题的答案很清楚,沉重地压在安娜身上,乃至无论多么平稳的呼吸的海浪,都没有希望把她冲进梦眠中。

于是,她睁开眼睛,坐起来。

与其说安娜作了个决定,还不如说她明白自己要去做什么。

燕子男面朝篱笆,蜷着身子在他的医用包旁边睡着。不过,好在安娜灵活敏捷,燕子男的伞从经常放的包上掉了下来。安娜只须解开扣子,取出那块面包。

很快,那块面包就到她手里了。现在好像显得特别小,比她记得的要小些。不过这主要是因为相对头脑中希塞尔先生那个庞大的形象而言。刹那间,她开始想,是否值得为了这么小量的安慰品费这么大的劲去实施自己设想出来的计划。

可是她和燕子男过的这种生活就是一种宣称建立在“稀缺”的价值上的经验。有点儿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于是,安娜使劲反着回想了遍他们到达的轨迹,立刻从篱笆边起身去寻找那个犹太人希塞尔先生。

如果停下来想想,她应该知道自己打算做的这件事是个非常可怕的冒险之举,严重违背燕子男的原则,这是给自己招惹祸害,甚至应该明白成功的可能性小得荒谬——所有这些,她的脑子应该很好理解。

然而,这就是生活在绝对舒服和幸福中、毫无事先考虑负担的孩子的特殊天分。她只知道,到了那里,在离卢布林不远的那片林子里的某个地方,有个非常英俊的男人,她要让这个人死前最后一次尝尝面包的滋味。

为了再次找到那片林子,安娜花了好大会儿工夫,当她转过身想看看,自己是否还依然以恰当的角度离开篱笆时,她已经走得很远,看不见篱笆了。安娜周围只有草地、原野和山冈,当她最终熄灭了要找到地平线的狂热想法时,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向感。

没有小路也没有围墙的迷宫最凶险。

安娜立刻害怕起来。她以前从来没有感觉在森林和平原上迷过路,因为她从来不曾在没有燕子男的情况下做过这种事,但是现在,她别说找到希塞尔先生所在的方向,连燕子男的方向都找不到了。

可是她知道燕子男的格言。你要是待着不动就会被找到,被找到是最大的危险。宁肯失踪也不要被找到。

安娜选了个方向开始走起来。

可是现在她很害怕,没有什么比突如其来的害怕更能说明自己犯错误了。

如果你待着不动就会被找到。那是否可以推断,如果你动起来,就可能不会被找到?这就是她为什么要走动的原因。为什么希塞尔先生就不会动呢?自从安娜和燕子男碰到那个犹太人后,他们已经走了很多路——谁能说他就没有这样呢?即便她设法找到了希塞尔先生,他们如何原路返回找到燕子男呢?

如果她正好碰到希塞尔先生陷入麻烦怎么办?显然,他不可能长久地置身麻烦之外。她怎么可能把他从危险中挽救出来呢?其实,燕子男可能已经想出什么计谋或者方法帮助他了,她可以以自己的方式作点贡献,可是她想不出如果某头熊或者狼端着步枪对准她可怜温柔漂亮的希塞尔先生,她能做什么呢。

林子里的树木呈现在眼前时,模糊了地平线,安娜盯住不放,就像抓住了好消息。没错,这些树是她和燕子男那天早些时候从中走出来的那些树,没错,她走对路了。往前就是前方,往后就是后方。

安娜把那块面包紧紧抱在胸前徒劳地保护着,努力在脸上升起一丝微笑,然后快步朝那些树奔去。

起先,她急急忙忙地向树林发起进攻,迅速在茂密的排排树木中穿行。不过,出于必要,为了绕过灌木和树桩,她开始慢慢地小幅度地纠正路线,很快,她就意识到,要在没有路的森林里,保持笔直的行走方向实在是个巨大的挑战。在极低的树枝下面弯着腰走过时,她不厌其烦地记住月亮或者星星的位置,可是,即便记住了,这里树荫那么厚密,出来后还是没有帮助。几乎没有一丝光透进来照在她身上。她想下脚时尽量轻些,一步跟一步,但她总是看不清自己的前后左右有什么东西,经常踩在一截树根或者掉到地面的树枝上,她粗重的声音好像充满整个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