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徙的模式(第9/14页)

安娜以为他们是在追赶她和朋友们。

三个人匍匐在离公路很远的地方,可是只要太阳升起,就能看到行军的德国士兵搅扰起大片的尘雾。当然,那不过是条失修的乡村公路,地面松软,除了四轮马车和农民的推车,很少有更重的东西在上面经过。机械化步兵的车轮和靴子以及装甲部队的履带从路上压过去时,路的反应就跟其他任何东西没什么两样——尘土惊慌失措地逃向空中。

令人惊讶的是苏联人对这次入侵居然毫无准备,布格河沿岸发生的绝大多数战斗都在正午之前就结束了。听到枪炮声逐渐远去后,安娜试图让自己感到放心,可是当先遣部队绵延不断的行军和前进的吱嘎声取代枪炮声后,她又觉得没什么可放心的了。

那天,他们就待在头天晚上睡觉的地方没动,悄无声息躺在地上,小心不要站起来,也不过于快速地移动。他们离公路很远,可是谁知道下拨前进的德国纵队会在什么地方出没,谁知道零零散散撤退的苏联抵抗军战士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在灌木丛中整整趴上一天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三个人谁都不说话。行军的声音以及与大路的距离差不多可以保证轻声说话的安全性,可是他们谁都没有说话的欲望。

那天,像平日一样,燕子男吃了三次药,那天,希塞尔先生咕咕哝哝地祷告了三次。

直到天黑定后,德国人刺耳的行军声才慢慢消失在远方(尽管此后好几天,安娜发誓,只要有点意识,她都能听到那声音),他们原地悄无声息地待了差不多一个钟头,最后燕子男终于站起来,迅速带领他们悄悄地来到森林更深处。

他们血管里肾上腺素的浓度快跟血液差不多了,两个男人几乎不放过任何表达分歧或者释放紧张的机会,但最初的触发点可能是食物。从昨天来,他们谁都没吃过一口东西,燕子男好像也没有停下来搜寻食物的意思。

靠近那个苏联的旧营地时,争执到了高峰。当然,那个营地并不是真的老旧——应该是十五或者二十小时前才被放弃的,炸弹落下的地方还有火在燃烧。在烈火的噼啪声中,一张袭击期间就在播放的唱片,侥幸躲过轰炸,一遍又一遍,无穷无尽地循环播放着两段管弦乐。同时,这地方给人某种真正的古迹感——像座古代庙宇,仿佛在永恒的大火中面临被永远烧毁的灭顶之灾。

争执的焦点在于,燕子男确信跟随行军的德国人是最安全的行动策略,只要与冲突能适度地保持距离,那些为保住自己性命而战的士兵肯定毫不关心他们。可是,希塞尔先生认为撤退回去穿过布格河,离开这些战线是最佳的选择。在这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帮助他们存活下去。只要他们看见的这些如大规模蜂群涌动般通过的部队所到之处,很少有食物储备幸免于不被洗劫。另外,从什么时候开始军事行动只有一波袭击?难道不会有援军,第二波增援部队吗?他们如何确保待在第二波的前头是安全的?

“如何?”燕子男说,“就是别掉头直接朝它走去。”

希塞尔先生摇了摇头,喃喃自语地说:“最好不要在死亡之间求活。待在死亡之间不好。”

安娜对希塞尔先生话语中透出的这种恶毒感到很惊讶——在此之前,跟别人分享自己的看法和观点时他从来都不忸怩,但是面对燕子男的权威,他从不强推这些观点。希塞尔先生大概被渡河、炸弹、行军部队这些东西强烈地震撼到了,因为争论持续进行了很长时间,有时安娜怀疑两个人是否会妥协。

最后,燕子男发话了,像在极端状态下经常表现的那样,语气清晰,得体有礼。“希塞尔,”他说,“没有人会告诉我去哪里。如果你想跟我走,那就跟我走,如果你想离开,那就离开,但是自从进攻开始来,我就没睡过觉。我没有太多的话可跟你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