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徙的模式(第10/14页)

那天晚上,希塞尔先生做完祷告后,安娜还没睡着,燕子男辗转反侧,总是睡不着。这时战火的燃烧听上去安静多了,但是,在远处,仍然传来枪炮和爆炸声,那张唱片始终不停地播放着那两段乐曲,一遍又一遍地放着。

外面世界的这些声音让安娜难以入睡,可希塞尔先生要休息时,却显得毫不困难。安娜心想,这个犹太人嘴里咕咕哝哝自言自语,最后终于站起来的时候,其实早就睡了很长时间了。

“你要去哪里?”燕子男闭着眼睛问道。安娜惊讶地发现他居然还醒着。他的声音平静之极。

“我想关掉那张唱片,我想去那里。”希塞尔先生说,“上帝保佑,我们至少可以听首别的乐曲。”

燕子男叹了口气。“我基本上可以肯定,那幢建筑里没有留下任何活着的东西,希塞尔,如果在声音可以到达的范围还有别人,而唱片忽然鸦雀无声了……”

希塞尔先生重重地坐了回去。

没过几分钟,他就开始跟着唱片里的乐曲哼唱起来,附和着这两段乐曲提高自己的声音,轻轻地扬起来,时而与之搏斗,时而与之拥抱,时而与之周旋。他的歌声既舒服又美好,可是不知怎么,却让安娜感到格外伤感。

他唱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唱完就翻身转到他那侧去了。

燕子男等到安娜细微的鼾声响起,跟那个犹太人的鼾声会合后——就像那讨厌的行走歌的夜间拙劣模仿版——燕子男才起身走进森林。

早晨,安娜第一个醒来。

燕子男躺在他原来躺下的地方睡着。在希塞尔先生旁边,一根漂亮的皮肩带系着他那支心爱的单簧管,皮带上装饰着手工制作的斯拉夫人的图像。那件东西好美。

安娜看到这个时,什么东西落到她的心坎上了。自从德国人发起进攻以来,即便在希塞尔先生身旁,她都设法彻底忘记有欢乐这种东西。可是,就在她眼前,这个无可辩驳的证据表明,世界上不是处处都燃烧着战火,事实上,有些地方在变得越来越好——燕子男冒险出去,不是为了寻找吃的东西,不是为了得到,不是为了安娜的利益,只是为了给她美丽的希塞尔先生以惊讶和喜悦。

希塞尔先生是对的。最好不要在他人的死亡中求生存。这里没有傻里傻气的哑谜,没有小调可唱。在这里他们不能为了寻开心四处乱跑嬉戏。在这里,他们只有认真地奔跑。

在这种地方,燕子男很快变成一只吃腐肉的乌鸦。战争打起来后,他们紧紧追随燕子男。当看不见的第二波死亡还没到来之前,先已完美地纵身一跃逃掉,躲到他都不知道也从来没去过的地方。他们三个谁都不熟悉那个地区——也许是白俄罗斯或者乌克兰——虽然他们倾向于穿越边境,可是战争期间在那样的地方,好像痛苦的感觉更为加剧了。波兰,他们相信,他们熟悉。波兰,他们相信,是属于他们的。边界也许不过是沙地上画出的一条线,可是,当你心里害怕的时候,在你自己家的院子漫步和在邻居家漫步感觉区别是很大的。

残酷的是,在他们漂泊的所有日子里,这段时间是他们三个最容易找到食物,也是吃得最多的时候。那要归功于闪电战:德国人的进军,尽其所能,越快越好,越烈越好。他们不给任何人——包括溃退的苏联人和自己人的部队——留余时间停下来检查死者,几乎每个倒下的人口袋或者背包里都带着份小小的配给口粮。

苏联人的口粮他们最熟悉——经常是些碎麦粒或者压缩饼干,不过往往还会碰到葵花籽,他们走路时就没完没了地吃,然后用小袋子把皮壳装起来,免得留下踪迹。还常能看到甜菜罐头、神秘的肉罐头,有时燕子男大声读出标签上的文字,都是猪肉、鸡肉或者牛肉之类,不过最可信的还是那些标明罐头里没有什么的标签。这些口粮如此丰盛,希塞尔先生甚至奢侈得拒吃那些标签上说是猪肉的,尽管他很清楚,自己可能吃了很多贴着别的名字的这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