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徙的模式(第11/14页)

很少发现德国人的配给口粮,可是经常却有某些意外惊喜:往往会有一两块水果味的糖块,还有过一整条巧克力。

安娜的那三分之一巧克力几乎瞬间就没了,当天在随后的行走中,希塞尔先生把自己的那份巧克力递给她,被她小口小口咬得越来越小。

“还是你全吃了吧。”他说。

安娜从来没有见燕子男吃过自己的那份巧克力。他很可能把巧克力收攒起来打算换东西用,可是为了换东西,他已经累积了那么多茶叶,安娜就是不理解他干吗不尝尝那鲜美的东西呢。

起先,希塞尔先生对为了自己的私利从死者身上掏取那些东西非常犹豫。他没有像之前那样争辩,而是没完没了地嘀咕,几乎从不参与收割这些战利品。他参与了,也是被逼迫,如果仔细听,会听见只要跟死者接触,他都会小声做祷告。

安娜很快就熟悉了苏联或者德国人军服上各种口袋的位置和深度以及腰袋的标准,她的小手也学会了熟练地在里面掏摸。她唯一的困难是解开扎东西的紧扣或者系带、挂扣等,随着以吃腐肉为生的日子继续下去,燕子男想出了共同协作的办法,他正面俯在死尸上方,用灵活、敏捷、有力的长手指解开他们的扣带,安娜跟在后面,把他们全部的战利品悉数收光。

有时她还会发现些有特别用途的小玩意儿,某个伙伴可能会用到,她就藏起来在恰当的时机拿出来。有回,她发现了双德国军官戴的漂亮的皮手套,这个军官的手形跟燕子男的很像,在右手小指关节里,她塞了一卷薄薄的绷带。乘希塞尔先生去森林里解手的时候,她把手套送给了燕子男。她什么话也没说,燕子男也什么都没说,不过报以微笑——在那种日子这样的微笑要更罕见,甚至更非同寻常——从那天后,安娜经常看见,那双手套不是在他的手上就是挂在他的腰带上。

有次,在苏联军官兵的大衣口袋里,她发现了一瓶用布包着的伏特加,她乘燕子男去前面探查一条想穿行的道路时,送给了希塞尔先生。对燕子男来说,给东西必须默默地给,而且不会得到赞赏,可是当她送给希塞尔先生伏特加时,她却咧嘴笑着说:“还是你全喝了吧。”然后,差不多一天半的时间里,希塞尔先生不停地给她唱赞歌。

从死者身上收割战利品不是件愉快的事——特别是刚死不久的人身上,他们的体温会阻挠安娜坚忍不拔的努力——但她很快就学会不要盯着死者的脸凝视,如果她只跟他们的衣服和装备打交道,就用不着对他们用过的名字好奇,或者不必想知道读出这些名字时听上去像什么。

另一方面,希塞尔先生好像极力让自己不要忽略这些问题。当他终于开始加入收割战利品的行动时,迅速把直视死者的脸作为一个惯例定下来,在用希伯来语迅速做祷告时,会礼貌地向他们致敬。

“你好,先生。”他会说。做完祷告后又会说声“谢谢你”或者“请原谅我”,最荒谬的是,可能还会说“祝安好”。

燕子男从来没有这样说过,可是不难看出他觉得这个举动荒唐迂腐。

有次,安娜问希塞尔先生搜查这些死尸时都说些什么。

“是个祷告,yidele,”他说,“呼唤El Malei Rachamin[23]。请求上帝把这些死者的灵魂收在他圣躯的翅膀下,像灿烂的光那样带着他们升向天空。”

安娜想到反方向落下的那些炸弹,烈焰滚滚的爆炸裹在不断旋转的人体大小的球体中,从松树林中反冲上来,涌向天空。安娜说不上自己是否觉得这种想法里的美丽与它的恐怖密不可分。

“如果你喜欢,我可以教给你,”希塞尔先生说,“或者,如果你想要说什么,你只要用‘Baruch atah,Adonai,mechaye hameytim’[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