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的故事(第8/23页)

虽然高田赌咒发誓地说,我不会告诉你们写这部书的动机,绝不会,永远不会,打死我也不说。结果,他不打自招。喝醉了的日本人,要比不喝醉的日本人,更可爱些。

于是,不光高田,不光丁丁,连我也醉得不知所云了。杨菲尔玛后来告诉我,老爷子,你竟然对那位垃圾学者,说出了《水浒传》里孙二娘的话,“饶你奸似鬼,喝了老娘洗脚水。”

愤怒出诗人,这是一点也不假的。

受到都市挤兑的这个外乡人,提起笔来戳穿文明人的大量抛弃排泄物的行为,本来应该写得多一点愤懑,多一点激情才是。但是,高田不喝酒的时候,就过于清醒,和过于计算了,不免写得太稳当,太专业了一些。好几家出版社一听选题,虽然马上感到浓烈的兴趣,可当真地阅读了译出的部份章节,真要投入,不免迟疑不决。因为,垃圾这东西,终究上不得台盘,值得当回事吗?更何况,富裕型国家的垃圾,和温饱型国家的垃圾,不完全是一回事,隔靴搔痒,估计中国读者不一定感兴趣。所以,谈判下来,面有难色。我对丁丁说明底细以后,这个年青人倒也爽快,没关系,我先写一部关于中国垃圾的通俗小册子,让他们觉得这个选题的价值所在,我再翻译不迟。这样,他就从那树杈越爬越远,简直没有回头的路了。

当时,我大概犯了老人的感觉失灵症,不曾注意到身边小姐的脸色,觉得这小子,生出高田式个人奋斗的想法,也不错,便投了他的赞成票:“好哇!”

丁丁把手中的莫合烟掐灭,证实地叮问了一句:“老先生,你不反对?”

“我想,这是件对社会,对你个人,都说得上是有益的事情。”

他很高兴,对他的老姐说:“你看,你说在中国,不会有人支持你,放着好生生的路不走,去干这种赔钱赚吆喝的傻事,这不有了第一个。”

听到这里,我马上失悔了,因为杨菲尔玛刚才向我使过眼色,看来我不该匆忙表这个态,看来,这就是讨嫌了。事后她埋怨我,你当年一句话,他上了日本。现在,你老爷子火上加油,他该更来神了。他这个人,就怕当真,你也不是不知道。

“至于那么严重么?”我用丁丁的口头禅,回答她。

“他是死丁,你该了解他。”那张脸,马上连最后一点笑容也消失了。据我朋友讲,她早先起步当导游的时候,能够在那么多漂亮的竞争者中,以其并不出众的姿容,获得亲善小姐的称号,可见她的和霭温馨的笑容,是很赢得游客赞许的。后来,她成了老板,而且是越做越大的老板,分支机构遍布沿海各省,直到东南亚,日本,欧美,就不大见着那芳馨可爱的微笑了。永远一副说笑不笑,说不笑又笑的标准面孔。你不觉得她多么亲近,也不觉得她多么疏远,我真佩服她面部表情保持恒温的本事。哪怕她不景气的那两年,被人家挤压到倾家荡产,差一点要自杀的时候,哪怕后来,她翻过身来,又把别的对手逼到角落里,非跳楼不可的时候,她那张“任是无情也动人”的脸,永远是那张不冷又不热的标准面孔。现在,她完全用不着采用这副面孔,来对付这位不算合法丈夫,也不算普通朋友的丁丁:“你要是想玩玩票,也不是不可以,但要是当真投入,我觉得好象不怎么行。死丁,我认为做什么事,三思而后行,特别算一算回报率,也许就不那么冲动了。”

丁丁有一种本事,不想听的话,他可以充耳不闻。但这一次,他反应了:“我绝不是脑袋一热才干什么的。”

“我希望你不要打乱我的计划,因为你知道我在想办法活动,把你弄到一个相当重要的中央机关,那才是你大显身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