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堡(第4/4页)

马从人的屁股底下把轻狂的天性灌输给了人。所以,人轻狂的时候像马一样。

还有骡子。骡子这种牲畜不好说,它是马驴杂交的产物。马配驴生马骡。驴配马生驴骡。马骡高大,驴骡矮小。骡骡相配便啥也生不出。骡配驴也啥都生不出。所以,骡欺负小母驴没人管。人知道骡胡日鬼呢。骡是最悲哀的动物,它的一生是一块种不出粮食的地。

我不了解骡子。我小时候家里其他牲畜都养过,就是没养过骡子。

在我的情感中牛最可靠。牛是家里的长兄和慈父。在那些年月里,有多少人家是被一头老牛拉扯着一步一步从苦难中熬出来。

三三两两的牲畜,在坡上沟底的地里找草吃。英格堡的一年早早结束。在乡下,人们很少按日历上的年月过日子。庄稼收进麻袋,口子扎住的那一刻一年就算完了。剩下的时日牲畜和人都仅有两件事:睡和吃。

一些牲畜会被人吃掉,更多的仍会在地里找草吃。天黑后回到圈里。这种日子里做人当牲畜,都一回事。

我注意到路边地里的一头黑母牛,头朝北吃一阵草,又调转身,头朝南吃一阵,把另半个身子给太阳晒。牛显得比人会晒太阳。

坐在墙根的那些人,一下午面朝西,胸脯晒烫了,脸晒烧了,也没见有一个人转过身,让后背照一会儿太阳。人顾不到身背后的事。

最后,太阳快落山,剩下半个日头时,我看见那头黑母牛屁股对着太阳,放一个屁,甩几下尾巴。母牛对待不行的老公牛就是这个动作。

驴是最不安分的牲畜,边吃草,边侧耳听人说话。我怀疑驴早听懂了人话,有时在地里吃着草,突然一蹦子跑回村里,凑到人群跟前。那时人正在开会,商量啥事情。驴悄悄地听上一阵,突然一阵鸣叫,发出不同的声音。

人全扭过头,骂声驴日的。拾个土块仍过去,驴蹦达蹦达跑开了。跑出几十米停住,再侧耳听一阵,觉得没啥大不了的事,又回地里吃草去了。

驴是村里活得最累的牲畜。在体力上它是最轻闲的,重活全让牛和骡子干了。关键是它脑子里想人事。

人说的话最后全灌进驴耳朵里。一个村庄里的事到头来可能只有驴琢磨清楚了。人又从不把驴当回事。驴把听见的人话连同草料一起,消化成驴粪蛋拉在田地里。

人吃到的最好的粮食是从一堆驴粪上长出来的。

其次是从一堆牛粪上长出来的。

再其次是马粪上。马把劲都用到奔跑上了,马粪就没劲了。

当然,更多的好粮食是从羊粪上长出来的。羊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