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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的嘴里发疯般地哼哼着,不断重复着“不论您是何方神灵,今天晚上请为本恩发发慈悲吧。请为他指一条路吧……不管您是何方神灵,今天晚上请为本恩发发慈悲吧。为他指一条路吧……”他不知道时间过了几分钟、几个小时,他只听见将死之人发出的虚弱、咔嗒咔嗒的呼吸声,以及自己粗枝大叶的胡言乱语声。

光亮终于从他的脑海和知觉中消逝了。疲劳和极度的紧张彻底征服了他。他伸展四肢躺在地板上,两只胳臂搭在床沿上,嘴里迷迷糊糊、不停地咕哝着。伊丽莎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床头,紧握着本恩的手。尤金的嘴里咕哝了一阵,终于心神不宁地睡着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突然醒了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睡着了,于是心里更加恐惧。他担心病人仅存的一丝气息完全停止了,担心他的祈祷失去了作用。这时候床上的躯体几乎已经僵硬了,没有了声息。就在这时,从床边传来一阵杂乱、不均匀的声音。他心里明白,这一定是本恩生命的最后关头了。他赶紧起身奔到房门口。在走廊对面的一间冰冷的卧室里,甘特、卢克和海伦正精疲力竭地躺在两张大床上。

“快来,”尤金叫道,“他要去了。”

他们急急忙忙走进病房。伊丽莎正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浑然未觉他们的到来。他们走进屋子的时候,听见病人发出了最后的一声呼吸,好像一声轻微的叹息。

许多个小时以来,从那具消耗殆尽的躯体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微弱声息,似乎是生死之间最值得珍惜的一点东西,现在也终止了。本恩的躯体在他们眼前慢慢地僵硬起来。过了一会儿,伊丽莎才慢慢地把手收回来。但不可思议的是,本恩忽然间好像再次复活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死灰般的眼睛再次睁开了。刹那之间,他的两眼充满了他整整一生的可怕幻景,他的灵魂似乎已经脱了壳,毫无支撑地从枕头上坐了起来——就像一团闪动的火焰、一道亮光、一份荣耀——在死亡的终点,和曾经陪伴他度过孤独一生的神秘精灵会面了;带着最后的一丝彻悟,他那利剑一般的目光扫向这间缺少恩爱、薄情寡义、阴郁且壮丽的屋子,扫向所有那些假慈假悲、疲惫不堪、迷茫的哑剧演员。在这一刻,在场的人都在他明亮的目光下渐渐地消逝了。他面带着藐视和无畏的表情,迅速地消失了,就跟他活的时候一样,走进了死亡的阴影里。

我们尽可能相信生命是虚无的,也可以相信死亡的虚无以及死后生命的虚无——但是谁能够相信本恩也是虚无呢?就像天神阿波罗在阿德墨托斯天王的冷宫里寻求忏悔一样,他是一位跛脚的神,来到这个阴暗、鄙陋的人世间。他在这里度过了陌生的一生,费尽周折想要重新获得迷失世界的音乐,想要唤醒那些伟大的、早已经被遗忘的语言,还有那些失落的脸孔、石头、树叶和大门。

哦,阿梯米多拉斯,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