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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声音变得虔诚而低沉。考克医生慢慢地转向她,那根雪茄拿在他熏黄的粗手指之间。然后,他的脸上泛现出一丝疲惫的笑容,接着柔声地回答:“全都试过了。即使神仙下凡,全世界的医生和护士都来这里,也救不了他了。”

“你知道这种情况有多长时间了?”她问。

“两天了,”他回答。“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了,”他沉默了一阵子,“10年前我就知道了!”他越说越有精神,“我第一眼瞧见他的时候,是在某天早晨三点钟的时候,他当时正好在‘格莱西’的小馆子里,一只手里拿着油炸甜圈饼,另一只手里夹着香烟。我亲爱的,亲爱的海伦,”他见她想说话,又柔声说了起来,“我们没法子让逝去的日子重新倒回来啊。我们也无法让生命倒着走,回到我们肺部健康、热血沸腾、年轻力壮的时候。人的生命就是火光一闪——人只有一个脑袋、一个心脏、一个灵魂。一个生命还不值三分钱的石灰和铁——用完后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他拿起那顶油乎乎的宽边黑呢帽,漫不经心地扣在脑袋上,然后从口袋里摸出火柴,把咬在嘴里的雪茄点着。

“竭尽全力了吗?”她又问,“我想知道!还有别的法子值得一试吗?”

他伸出手,做了一个疲倦的手势。

“我亲爱的姑娘!”他说,“他正在咽气呢!正在咽气!”

她僵立在那里,医生的宣判使她非常惊恐。

考克医生看着床上那个灰色弯曲的身影。过了一会儿,他的语气中带着温柔和难过,疲倦、惊奇地说:“老本恩,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这样的好人哪?”

说完,他轻轻地走了出去,嘴里仍然紧紧地衔着那根长雪茄。

贝茜·甘特这时候态度粗暴地打破了沉默,可怕、得意扬扬地尖声说:“哎呀,等一切办完后我们就可以轻松了。我宁肯服侍40个无亲无故的人,也不愿意再像这一次,跟一帮倒霉的亲戚纠缠在一起。我简直瞌睡死了。”

海伦神态平静地转过身。

“出去!”她说,“现在就是我们家的事了。我们有权利不让外人插手。”

贝茜·甘特吃了一惊,生气地瞪着海伦,然后离开了病房。

这时候,屋子里只剩下本恩低微的呼吸声了,这是一种咔嗒咔嗒的声音。他已经不再急促地喘息着要说话了;他的身体已不再有任何挣扎的迹象。他的眼睛几乎闭上了;他眼里阴郁的光芒已经黯淡下去,蒙上了一层麻木和死亡的阴影。他静静地卧在床上,身体笔直,没有任何痛苦的迹象,瘦削的面容好奇地向上仰起,他紧闭着嘴唇。要不是他的呼吸发出微弱的声息,他看上去跟死了一模一样——他似乎已经超脱,不再跟可憎的声音机制有关,他呼吸的声音只是在提醒在场的人他可怕的肉体上所发生的变化,并以此来嘲弄人们的幻觉,嘲弄人们对生命延续和灵魂永生的信念。

他已经死了,除了那部运转得越来越慢、过度磨损的机器,除了他体内发出的可怕喘气声以外。他已经死了。

可是大家都无限地沉默着,他们越来越感到惊奇。他们想起他奇怪、四处游荡、孤独的人生,想起那么多早已经忘却的事件和时刻——现在他们才觉得这一切多么超然,多么离奇:他就像影子一样游走在他们的生活里——现在,大家看着他所留下来的灰色躯壳,忽然吃惊地发现早就似曾相识。就像有的人忽然会想起一句久已遗忘的绝好词句,又好像面对一具尸体而忽然惊觉第一次见到撒手西去的神灵。

就在这时,站在病床另一端的卢克突然十分紧张地转过身,看着尤金。他的脸上露出了惊奇、难以置信的神色,然后结结巴巴地小声说:

“我想——想——想,本恩已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