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第8/53页)

我看你充满好奇地在听我讲。你不了解这个世界。你是一个创业者,你在家里是头一个学这门课的开拓者,是第一个在社会阶层中向上攀登的人……你心中只有雄心,我内心只有回忆、传统和责任。大概你也听不懂我说的话。你别生气。

好吧,我就把我所知道的都讲给你听。

家里总是有一点阴暗,那是一栋被花园包围的漂亮住宅,而且经常被重建和翻修。我在楼上有一间自己单独的房间,我住在那里,保姆和家庭教师则住在我的隔壁。我在童年和青年时代从来就没有单独一个人住过。在家里就如同后来在大学里那样被教导着。他们要驯服我内心的那头野兽,驯服一个男人,使他成为一名良好的市民,完美地展示他的本领。也许正因如此我才渴望阴暗,并以执着的力量寻求孤独。现在我独自生活,有一段时间我连男仆都没有雇,偶尔会有一名女帮佣来我这里,但只有我不在家的时候,她来为我整理房间,清除垃圾。我身边终于没有别人监视我、注意我和管我了……你知道吗,生活中也存在巨大的满足与快乐,只是来得太晚,而且是以畸形和突然的方式不期而至,但不管怎么说它还是来了。当我在这个家里,在我父母的房子里,在经历了两次结婚和离婚之后孤身独处时,有生以来我第一次感到可悲的轻松,我终于达到了某个目标,获得了我想得到的东西。你知道,就像一个被判终身监禁的犯人突然获释,由于他在监狱中表现良好而受到赦免……几十年来,他第一次在睡觉的时候用不着再害怕那些在夜间巡逻时透过牢房的监视窗窥探他的看守们……人生也会赐予人这样的快乐,为此必须付出很多,但最终还是会赐予你。

快乐,当然不是一个完全准确的词……人总有一天能够安静下来。这时,他不再渴望快乐,也不再感到自己遭到特殊的欺骗和掠夺。有朝一日,人会清醒地看到,他得到了一切,惩罚与奖励,得到的数量是按其功劳来计算的……这就是全部。这不是快乐,这是默认,是理解,是镇静。这些也到来了。但需要付出极高的代价。

我跟你讲,在家里,在我父母的房子里,我们几乎是自觉自愿地按照自己被分派的角色来扮演公民。假如要我回想童年生活的话,我看到的是阴暗的房间。房间里摆满了精美的家具,犹如一家博物馆。房间里不断有人打扫。有时使用嗡嗡作响的电动器械,窗户全部敞开,打扫房间的人是从外面雇的专业人员。他们通常隐形无声,几乎总是这样,悄然走进来一个人,也许是仆人,也许是某位家庭成员,一进屋就立刻动手干活,掸掉钢琴上的灰尘,从头到尾擦一件家具或整理窗帘的饰穗。他们永远在保护着这座家宅,好像这里的一切,家具、窗帘、画卷等都是某种陈列品,是博物馆的馆藏,是文物,是某种需要经常保护,修缮和保洁的东西;在屋内你要踮着脚尖走路,在这些尊贵的艺术品之间无拘无束地来回走动和大声说话是不合时宜的。窗前挂着很多窗帘,这些窗帘即使在夏天也能吸收掉太阳的光线。大吊灯高高地悬挂在天花板上,八个灯泡的光线无目的地播洒在房间里,在半明半暗的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被笼罩在朦胧之中。

墙壁上有一个玻璃柜,里面装满了东西,无论是仆人还是家人,从它前面经过时,都会怀着崇敬的心。任何人都不曾亲手拿过其中任何一件东西,任何人都不曾近距离看过其中任何一件物品。橱柜里有镶金边的维也纳风格的陶瓷杯,中国花瓶,骨瓷绘画杯,完全不认识的外国淑女和先生们的肖像,谁也没有用过的象牙扇,精巧的金银铜器皿、茶壶罐和动物雕塑,从来没有使用过的碗碟。一个柜子里存放着“银制品”,就像约柜里珍藏的圣卷。这些银制品平日从不使用,就像不使用锦缎台布和细瓷一样:我们珍藏着所有东西,根据秘密的家规,只有当遇到令人不解、出乎想象的重大庆典时,我们才会布置一个二十四人座位的大桌子……但是,这样的情况从来没有发生过。当然,也会有客人来我家做客,这时就会把银制餐具、锦缎桌布以及瓷器和水晶器皿拿出来使用,午饭或晚饭都要认认真真地根据仪式进行,仿佛人们坐在这里主要并不是为了吃饭和交谈,而是要完成一项最复杂的任务:也许是在交谈中不要犯任何过错,也许是千万别打碎一个盘子,一只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