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第10/53页)

在我们家里,每个人对此都很清楚。我总是心怀虔诚、情不自禁地走进这间“书房”,站在那个自从人类有记忆以来就不曾有人在上面办过公的“外交官桌”前。每天早晨,男仆都会进来掸除灰尘,并细心地整理桌上的古董和文具。我站在那里凝视着那些留着胡须的陌生男子肖像。我在心里想象着,这些目光锐利、表情严肃的男人们在他们的时代,或许也曾是这个制度严格的两百人协会的会员,就像我父亲和他的朋友们那样:他们掌控着矿山、森林和工厂,在生活和时间的背后有一项不成文的协约,那是一种人与人之间用血缘签订的永恒盟约,这些人比其他人更强大,更有权势。我带着骄傲和不安的心情,想着我父亲也属于这个永远拥有权利的特权阶层,我被一股折磨人的雄心激励着,期盼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在这个令人自豪的协会里占据我父亲的那个位置。五十年之后我才知道,我不是他们中的一分子,去年年底,我终于退出了这个社交圈。我是在我父亲去世后被选进这个协会的。我辞去了在工厂中担任的职务,我“退出了”所有那些人们常说的“商务活动”。当然,在那个时候,我还不会知道这个结局。所以,我瞠目结舌地站在圣殿的门口朝内凝望,逐字拼读那些谁也没有阅读过的书籍的书名。我隐约怀疑,在庄重的形式和堂而皇之的表面背后,有某种难以察觉、受到严格律法规范的事物,而且不可能以其他形式发展,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也是如此;不过以后也许不会再有那么完美的秩序了,尽管谁都没有提起过它……每当在家里或在协会里谈到工作、金钱、工厂及两百万人社交圈时,我父亲和他的朋友们就会出人意料地保持沉默,目光严肃地投向前方,然后开始谈别的话题。这里有一个界限,你知道,一道看不见的围栏……这你当然知道。既然我已经开了头,那就让我告诉你吧,我想把一切都如实道出。

我不能说我们的生活是冷酷的,没有一丝亲情和温暖。例如,家庭的节日总是细致、精心地度过。我们家每年都要过四到五次圣诞节,这些节日并没用红笔圈在年历上,但标注在我们家不成文的格里历[26]日志中的这些日子,甚至比复活节和圣诞节还要重要。我说得不对,因为我们家也有印刷的年历:一本皮革装订的册子,里面准确地记载着每个人的生日、结婚日和祭日,记得那么细致,或许连户籍登记处都无法永远这样保留公民的姓名。这本册子,这本族谱,这本黄金书,不管你怎么叫它,总是由一家之主负责掌管。这本册子是我曾祖父在一百二十年前购买的。我的曾祖父是我们家族第一位著名的组建者和发展者,他是奥尔福尔德大平原[27]的一个磨坊老板,是他第一次将名字写进这个镶金边的黑色皮革封皮的本子里。他就是约翰·尼斯,磨坊创建者和老板,他还获得了贵族封号。

我儿子出生后,只有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我也在这个本子上记录下什么。那个日子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是一个美好的日子,二月底,阳光明媚。我从医院回到家,慌乱又幸福,面对一辈子只有一次的这种幸福时刻——我的儿子出生了,我感到筋疲力尽,瘫软无力……那时我父亲已经过世了。我走进了书房;我跟父亲一样,平时也很少在这里工作。我在“外交官桌”最下面的抽屉里找到了这个带扣袢的本子。我打开它,拿出钢笔,非常认真地写下每一个字母,我写的是:马提亚斯一世,随后是年月日和时间,这是一个值得庆祝的伟大时刻,一个真正的节日。这是何等虚荣、何等庸俗的人类情感!我感觉到,我的家族将延续下去。突然感到,一切都变得富有意义,工厂、家具、挂在墙上的画和存在银行的钱都拥有了意义。我儿子将会占据我在家里的位置,占据在工厂和两百人协会中的位置……然而,结果并非如此。要知道,这件事让我思考了很久。当然,孩子,继承人并不一定能解决个人生活里的深层危机。的确,现实就是这样,问题是人生并不知晓任何的规律。我们还是别谈这个话题了。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对,我们在谈阿尔多佐·尤迪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