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第9/53页)

你在你自己的生活中也会了解一些实际情况;现在我所谈论的正是这种感觉,这些感觉是我在童年以及后来的成人期,在这个家里,在我父母的家宅里获得的。的确,客人们或来用晚餐,或来登门拜访,我们住在这幢家宅里,也“使用它”,但在日常生活的背后,家宅还有更深层的意义和任务:在我们的心里要像把守一个要塞般地护卫它。

我对我父亲的房间始终保留着不可磨灭的记忆。这个房间是长方形的,像是一个大厅。厚重的东方情调的门帘遮挡了大门。墙壁上挂满了不同风格的绘画作品。有的画是用金框镶起来的珍贵名画,有的是从未见过的陌生森林或东方码头,有的是身穿深色服装、留着胡须的上世纪的陌生男子肖像。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摆着一张巨大的办公桌,那张桌子被称为“外交官桌”,足有三米长,一米五宽,桌上摆放着地球仪、铜质蜡烛台、铅质墨水瓶架、威尼斯的真皮文件包、各种祷告用品及一些零碎东西。在一个圆桌周围摆放着一圈带扶手的皮椅。壁炉檐上摆放着一对正在搏斗的铜铸公牛。在书柜上面摆放着许多铜制雕塑,骏马、老鹰和一只半米长、纵身腾跃的老虎。沿着墙壁摆放的玻璃门书柜中摆满了书籍。这里面有许多书,大概有四五千本,准确数目我也不清楚。文学作品摆放在单独的书柜里,另外还有宗教、哲学和社会学书籍,用蓝色帆布装订的英文哲学作品以及各种系列丛书。这些书都是从代理商那里买来的,实际上谁也没有阅读过。我父亲只喜欢看报纸和阅读游记。我母亲也看书,但她只看德文小说。书商定时寄来新书,这些书就堆放在那里。男仆每隔一段时间就向我父亲要来钥匙,把堆集成山的新书码到书架上。书柜必须仔细关好,大概是为了保护书籍。实际上是为了阻止某人把书取出并翻开它,发现并了解隐藏在书中的那些神秘而危险之物。

这个房间被称为我父亲的书房。在这个书房里,自打有人类记忆以来就没有任何人工作过,其中我父亲最少。我父亲在工厂工作,下午去赌场,混在工厂主和资本家中间,沉默地打牌,阅读报纸,讨论商务和政治问题。我父亲是一位聪明的务实派,是他把我爷爷的一间作坊发展成一家大企业。在他的手里,这个作坊变成了全国一流的工厂之一,这需要实力、计谋、无情和远见。总而言之,在通常情况下,要干一番大事业,需要有一个人坐在楼上的一间办公室里,用他的嗅觉和经验来决定在其他房间和大厅里的人们如何去干活。在我们的工厂里,我父亲在他的办公室里坐镇四十年。人们尊重他、害怕他,商业界非常尊敬他。毫无疑问,我父亲的商业道德、见解,对金钱、工作、利润、财富的态度与商业同行和社会对他的期许完全相同。他是一位有创业精神的人,不是一个冷酷、心胸狭窄,只认钱并榨取雇员血汗的大资本家,而是一位有担当精神和创造才华的人。他尊重劳动,尊重能力,敢于给有才干的人支付更高的工资。不过,也存在着另一个联盟,我父亲、工厂和协会——在我们家里,他遵循一种仪式性的东西,而在外边,在工厂里,在外面的世界,他遵循的则是另一种更为严格的神秘盟约。在协会里,我父亲是创始人之一,这个协会只接纳拥有百万以上财产的人,而且人数只有两百,一个不多。如果某一位成员病故,对新成员的选择非常严格和挑剔,就像法国科学院选举院士一样选择一位百万富翁去填补那个空位。所有这一切,选拔方式和选拔结果,尽可能秘密进行。这两百个人感到,即便他们没有贵族头衔和称谓,他们也拥有权力,这个协会或许比一个政府部委还重要。他们还拥有另一个看不见的政权,有时甚至当局也不得不和他们谈判协商。我的父亲就是他们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