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第12/53页)

我们说到哪儿啦?对了,说到了金钱。

请告诉我,为什么作家们要以那么肤浅的方式看待金钱?他们每个人都热衷于描述爱情和崇高、命运和社会,唯独不谈金钱,好像它是一样没用的东西,是一件舞台道具,是为了演戏而被放在演员口袋里的购物券。事实上,金钱要被超过我们认知的更大张力围绕着。现在我所说的不是“富贵”与“贫穷”,不是理论上的基本概念,而是金钱本身,是那种平日用于流通的东西,那种比炸药更具爆发力和巨大危险的特殊物质;我说的是我们赚来或尚未赚来的那十八或三百五十潘戈,我们将它送给别人,或拒绝从别人或自己那里接受它……作家们对于这些从来都不曾描述过。每日生活中的焦虑,全都围绕着这些可怜的金钱进行,日常的阴谋、暗算、出卖、小小的英雄行为、放弃、自我否认或牺牲,都可能由于这三百五十潘戈而演变成一场悲剧,或者,生命本身以某种方式解决这种焦虑。文学将财富作为一种阴谋来描述。说的也对,从这个词更深层次的含义来说,确实如此……但是无论在富人还是穷人中间,存在的都是个人与金钱的关系,是在金钱面前表现出的个性妥协或英雄主义抗拒——事实上,这都不是用大写字母书写的“金钱”,而是在某个早晨、下午或晚上积聚起来的金钱总额。我父亲是富有的,他尊重钱。他拿出一个潘戈就像拿出一千个潘戈一样,都要经过深思熟虑。有一次他谈到一个人,说无法敬重他,因为那人已经年过而立,但仍然身无分文。

这个说法令我震惊,我感到既残酷,又不公平。

“可怜的人,”我试着为那个人辩解,“可这并不是他自己造成的呀。”

“不对,”我父亲非常严厉地说,“是他自己造成的。他既不残疾,也不是病人。如果一个人四十岁时还没有根据自己的情况赚到能足够糊口的钱,那他不是懦夫、懒汉,就是个无赖。我瞧不起这样的人。”

你看,我已经年过半百,正在老去。晚上失眠,无法入睡,夜里大部分时间都睁着眼睛躺在黑暗的床铺上,好像一个实习死亡的初学者。我想,我了解真相,我为什么要欺骗自己?……我不欠任何人任何东西。我只欠自己一个真相。我相信,我父亲是对的。年轻时我并不理解他,那时我认为,我父亲是一位既无情又严苛的有钱人,钱就是他的上帝。他错误地以挣钱的本事来衡量一个人。我鄙视这种见解,我认为他心胸狭隘,缺少人味。但后来随着时光流逝,我必须要学会一切,学会爱情、亲情、胆识、懦弱、真诚等所有的一切,也要学会挣钱。

现在我理解我父亲了,再也不会因为他的严厉责怨他了。我明白了,他看不起那些既不是病人,也不是残疾人,年过四十的懦夫、懒汉和无赖,是因为他们不去挣钱。当然不是要挣很多钱,因为要挣很多钱需要运气的帮助、绝顶的聪明、野蛮的自私和盲目的偶然。但就一笔小钱而言,依靠自己的力量,任何人都可以在生活与环境所提供的可能范畴内挣到,只有那些在某些方面软弱或胆怯的人才会错过机会。我不喜欢那些多愁善感的美丽灵魂,他们一听到指责就抱怨世界,抱怨恶劣、残酷、自私的世界;他们认为是这个世界不让他们在人生的黄昏住进美丽的住宅,在夏日的黄昏中手提喷壶、穿着拖鞋、头上戴着草帽在自己的花园里散步。世界对所有人都是险恶的。他给予过的,马上或稍后就会索要回去,至少会试图索要回去。人的英勇精神在于,他会保卫自己和家人的利益。我不喜欢那些总爱指责别人的无病呻吟者,冷酷而贪婪的有钱人,无情的创业者和那些不允许把梦想变成小钱的野蛮、粗鲁的竞争。只要生活需要,你就该变得更强悍一些,更无情一些。这就是我父亲的道德标准。因此,他不尊重穷人——他不尊重的并不是那些不幸的大众,而是那些没有足够力量和才干从人群中脱颖而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