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7/11页)

克劳德让我看他吐了一个烟圈。“没有无辜的人。尤其是干我们这行的人。你认为,他手上不可能沾有别人的血吗?他过去可是负责辨别亲越共者,完全可能辨错。这事以前发生过。再说,假如他自己亲越共,那么肯定会辨错,因为他会故意为之。”

“这我肯定不知道了。”

“是无辜还是有罪,这是个大难题。站在这一层面看,我们都无辜;站在另一层面看,我们又都有罪。所谓原罪,讲的不就是这个道理?”

“说得很对。”我说道。我俩握握手,分开了。将自己的道德困惑讲给别人听,如将自己家里拌嘴争吵讲给别人听一样,教人感到乏味。毕竟,除非局内人,局外人不会真有兴趣。在杀少校一事上,很显然,除了酒仙少校,只有我是局内人。可谁想听他有什么想法?克劳德也算给了我一个消弭良心不安的办法,或者,至少给了我一个借口。可是,我不忍心告诉克劳德,不能用他的办法或借口。原罪说对于我而言实在是老一套,要知道,生我的父亲可是每次弥撒上都会说到原罪哩。

第二天晚上,我便开始跟踪少校。周日,第二周连续五天,从五月到六月底,我一般先将车停在离少校上班的加油站半个街区远的地方,等到晚八点他下班。每天下班后,他拎着午餐盒,慢腾腾走着回家。他每次拐过第一个弯,我便发动车,开到那个弯口,停住车,盯着他走过第一个街区。他家离加油站仅隔三个街区,这段路让身轻体健的人走,快的话不用五分钟,但他约需十一分钟。因此,跟踪时,我得与他保持至少一个街区的距离。连续六周,他雷打不动地这么回家,精准如绿头鸭迁徙。沿路经过邻近一片公寓楼,公寓楼外观极其沉闷,了无生气。他家在一栋小小两层楼里,楼里还住有三户人家,楼前是小车停泊处,有四个车位。跟踪期间,我发现,一个车位空到很晚,其他三个车位停有小车;三辆小车车尾护杠瘪陷松垮,看似上年纪的公车司机的屁股。酒仙少校家在的二楼向外突出,两排卧室窗户正对街道,投下的阴影隐没了停泊处小车。晚八点十一分左右,二楼卧室窗户如同阴郁的眼睛,开着,但拉上了窗帘;亮灯的只有其中一个窗户。头两个周日,我将车停在拐角处,盯着少校,看他转向停泊处,消失在阴影里。第三四个周日,我不再从加油站开始跟踪,而是在离他家半个街区的地方候着,借助车后视镜盯梢,直到他消失于停泊处阴影带。阴影带里是一条小径,通到他家楼下。前四个周日,一旦他消失在阴影带里,我便开车回家。第五六个周日,他消失在阴影带里后,我依然候在车里。晚十点,停在第四个车位上的小车回来了。这辆车,跟其他三辆车一样又旧又破。司机是一个华人男子,看着疲惫不堪,穿油渍斑斑的厨师服,拎着油油的纸袋。

杀酒仙少校前那个周六,邦和我开车去了趟唐人街,到了百老汇大道附近一条街道。街道两旁是各种铺位摊点,清一色折叠台上陈列着五花八门的商品。我俩买了印有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字样的运动衫、棒球帽,看价钱就知道绝对不是正品。午餐,吃了烤猪肉和面条。之后,逛了一家古玩店。古玩店卖各种东方商品,买主主要是非东方人。商品有中国象棋,木筷,纸灯笼,皂石雕刻佛像,微缩喷泉,精雕细刻的田园风光象牙工艺品,中国明代瓷瓶仿制品,画有紫禁城图案的酒瓶托架,包在印有李小龙头像广告单里的橡胶双节棍,画有云雾缭绕奇山秀林的水彩长轴,罐装茶叶,罐装人参,还有,既不是店里最后一样也不可等闲视之的,红色包装的烟花爆竹。我买了两封爆竹,回家路上在一家市场买了一网兜脐橙。橙子脐眼往外突,很不雅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