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场 花好月圆(第5/15页)



你的身体里有两个分裂的人,一个带着野心和欲望,有力坚定,试图填补你的内心伤口,一个是安静的漫不经心的颓唐的你。你本该注定成功并且会一直成功下去,但你摆脱不了骨子里另一个的力量。那消极的黑色的力量,总是把正在上进的你往下拖拉。你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成功的男人。善生。事实上,你一直觉得自己是受伤的孩子。也许只有我会这样看你。

她似有无限伤感,轻轻说,我们几时才会再相见呢。年岁越大,便觉得相聚不容易。不像以前,翻过花园的矮墙与你告别,知道明天还会与你在学校里碰头,心里一丝留恋也无。进出墨脱只能靠徒步,路途艰难。但是你以后可以过来看望我吗。你会来吗,善生?她的语气郑重。

是。我会来。他黯然地看着她,说,如果你天亮要离开,请与我道别。内河。

整夜倾谈耗费太多精力。再次入睡之后他便进入深沉睡眠,一夜无梦。次日醒来,天光白日,将近中午。她已经离开。天刚亮便去了机场,坐早班飞机去往成都转机回拉萨。桌子上留下一张拆开的香烟纸壳,空白地摊开,没有只言片语。想来是在他酣睡的时候,她独自醒来,想用书信告别,徘徊思量,千言万语,终于还是不告而别。

走出房间,母亲坐在客厅里,对着一室暖煦阳光,静静看着他,似期待他的说明。她本以为他能够把这个女孩子留下来。他说,她走了。她还未曾想停留下来。母亲哦了一声,没有说什么话,起身默默进厨房做早餐。

4

清晨离开的时候,背崩的雨依旧滂沱无休。整片村庄和山谷在风雨笼罩之中。他们打好绑腿,穿上雨衣。她换了一双大尺码的新胶鞋。因为脚受伤肿胀,已经无法塞入原来的鞋子。她相信走路一段时间,热量的产生会阻挡住疼痛。为了不在受伤部位着力,只能用脚掌的侧面走路。一瘸一拐拄着树枝做的拐杖。他们在苍茫大雨中踏上去往墨脱的最后一段路途。

如果没有意外,将在八个小时之后抵达目的地。路上的蚂蟥减少,路况也平整明朗很多。不需要再穿越原始森林。地势慢慢降低,温度开始升高。走过的有些地区出现了太阳。只是山崖小路因为长时间被雨水浸泡形成沼泽,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可走。双脚完全陷入烂泥之中。一脚深一脚浅,缓慢前行。

大片大片的芭蕉林。绚烂野花盛开,白色粉红浅紫的小花在草丛中开得肆意。之前的路程,目的地的出现总是会在预感之中。而走到这里,只觉得这地形非常诡异,一直在沿着马蹄形的山崖小路一圈一圈地盘旋而行,不见尽头。这里的地形远近都相似,就是绕着雅鲁藏布江的迂回路线,沿旁边山谷悬崖上行走。路延伸得无边无际。走的时间一长,人就觉得无限疲惫。这一段路程,感觉比以往的都更为漫长,更令人焦灼。

下午两点,经过小村庄雅让。在地图上看,它离墨脱已经非常靠近。山腰上稀落地搭建起一些木头棚房子,住着人家。黑猪在路上游逛。在路边的小店铺里用高价买下两罐可乐,庆昭平素不喝可乐,但此刻身体需要糖分和高热量补充,喝下之后只觉畅快。两三个当地的小孩子围过来,与他们对望。女孩子光着脚,穿着布裙,剃和男孩子一样的光头,眼睛漆黑明亮。身边跑动着一只黑色的品种奇特的小狗,天真活泼。她从背囊里找巧克力分给他们,又问他们,抵达墨脱需要多少时间。女孩子说,再走三个小时就到了。很快很快。

路途重复单调地延长。不变的绕圈,不变的烂泥沼泽。他们一路都在观望四周,希望能够出现一些房屋人烟的踪影,即使是在迢迢远处,心里有了根底,走路会更有劲道。但是墨脱却仿佛一直隐藏在山峦深处。转眼又走了近两个小时。依旧毫无目标。突然看到河的对岸山腰上,有一些白色的砖泥房子,排列得整齐有序。她转头看他,他也已经非常疲惫,一直默默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