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7/41页)

那个手提箱很沉。他把它拎到了餐馆的前台,放在收银台的后面,他每天晚上通常都站在那里。他有条不紊地扫视了一下四周。有几个顾客已经离去,店里不那么拥挤了,但格局是一样的。哑巴依然坐在中间的一张桌子旁独自喝着咖啡。醉鬼说个不停。他并没有具体针对周围的哪个人说话,也没有任何人在听。当他那天晚上走进店里的时候,他穿着蓝色的工装裤,换下了那身已经穿了十二天的脏兮兮的亚麻布西装。他的袜子不见了,脚踝划伤了,还粘着泥块。

比夫已经开始把他长篇大论的零碎片段拼凑起来。那家伙似乎又在谈论某种古怪的政治话题。昨天夜里,他一直在谈论自己去过的地方——得克萨斯、俄克拉荷马、南北卡罗来纳。有一次,他谈到了妓院的话题,随后,他的笑话变得如此粗俗下流,以至于不得不用啤酒把他的嘴巴堵上。但大多数时候,没有一个人明白他究竟在说啥。说——说——说。话语像瀑布一样从他的喉咙里喷涌而出。事实上,他的口音一直在变,他使用的词汇也在变。有时候,他说起话来像个傻瓜,有时候又像个教授。他会使用很长的单词,然后又把语法弄错。说不清他属于何种民族,也搞不清他来自哪个地区。他总是在变。比夫若有所思地抚弄着自己的鼻尖。没有任何关联。然而关联通常伴随着大脑。没错,此人脑子很好,但他总是毫无来由地从一件事情转到另一件事情。他就像一个被某种力量甩出了轨道的人。

比夫靠在柜台上,开始读晚报。头条新闻说到,镇议会经过四个月的审议,断定本地的财政预算负担不起在镇上某些危险的十字路口设置红绿灯。左栏报道了亚洲的战争。比夫同样专注地读了这两篇报道。他的眼睛浏览着报纸上的文章,而他其余的感官则警觉地关注着周围的各种喧闹。读完这两篇文章,他的眼睛依旧半睁半闭地盯着报纸。他觉得有些紧张。这家伙是个麻烦,天亮之前得想出个解决办法。而且,他莫名其妙地觉得今晚会发生什么重要事情。这家伙不可能永远这样下去。

比夫感觉到有人站在门口,于是迅速抬起眼睛。一个又瘦又高、淡黄色头发的少年,其实是一个大约十二岁的小姑娘,正站在门口张望。她穿着卡其布短裤、蓝衬衫和网球鞋——因此乍一看像个小男孩。看到她,比夫便丢开报纸,当她走到面前时,他笑了笑。

“嗨,米克。参加女童子军了吗?”

“没呢,”她说,“我跟她们不是一伙的。”

透过眼角的余光,他注意到那个醉鬼狠狠地一拳砸在桌子上,从谈话对象的身上转过脸去。在和面前这个小姑娘说话时,比夫的声音变得粗糙起来。

“你家人知道你深更半夜还在外面吗?”

“没事儿。今儿晚上我们那个街区有帮小家伙玩到很晚。”

他从未见过她跟同龄的孩子一起走进这个地方。几年前,她总是跟在哥哥身后。凯利一家就人数而言是个大家庭。后来,她会拖着一辆童车来这里,车里装着两个流鼻涕的小家伙。不过,如果她不照看小家伙,或者不做大孩子的跟屁虫,她总是独来独往。眼下,这孩子站在那里,拿不定主意自己想要什么。她不停地用手掌向后捋着她那湿漉漉的、略带白色的头发。

“请给我一包烟。最便宜的那种。”

比夫欲言又止,随后把手伸进了柜台。米克掏出一个手帕,开始解角上的结,她把钱藏在手帕里。当她猛地拉开那个结时,硬币丁零当啷掉到了地板上,滚向布朗特,他正站在那里自言自语地嘟囔。片刻间,他茫然地注视着那些硬币,但是,还没等那孩子追上它们,布朗特便专心致志地蹲下身来,捡起了那些钱。他步履沉重地走到柜台前站住,手掌里颠晃着两个分币、一个五分币和一个角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