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留下(第7/15页)

他们唯一能彼此交谈的时候是夜半时分,在床上。他们那种时候确实会交谈,比在家里聊得多,平时布莱恩总是那么疲倦,经常倒头就睡。而在白天,与他交谈是很难的,因为他玩笑开个不停。她看得出,玩笑就在他眼睛里闪烁着。(他的发色肤色跟她的很像—深色头发、白皮肤、灰眼睛,不过她的眼睛比较朦胧,他的却很明亮,像清水下的石块,晶莹清澈。)她看得出,笑话就在他嘴角牵扯着,他会在你的字里行间搜寻,等着抓住一个可以说双关语的机会,或者一句可以编韵文的句子—任何能够搅乱谈话,让它显得荒诞不经的机会。他那高大、松松垮垮拼凑而成,仍像青少年一样皮包骨头的身体抽搐着,为喜剧效果做着准备。在嫁给他之前,鲍玲有个叫格雷西的朋友,是个乖戾的女孩,对男人不屑一顾。布莱恩觉得这姑娘缺乏精神劲儿,需要激励,因此跟她说话时,比通常更加卖力逗笑。格雷西对鲍玲说:“你怎么能忍受这种没完没了的卖弄的?”

“真正的布莱恩不是这样的,”鲍玲说,“我们独处时他不像这样。”然而,回头看来,她真疑惑这话里有几分是真。她这样说,是否只是为了捍卫自己的选择,正如你决定结婚时会做的呢?

因此,在黑暗中交谈,受益于这个事实:她不用看见他的脸。而他也知道她看不见。

但是,即便窗子敞开,对着陌生的黑暗和夜晚的寂静,他仍有点调侃的味道。他说到杰弗里,必称他为导演大人[11],以便让这出戏,或者它是一出法国戏这个事实显得有点可笑。没准他针对的是杰弗里本人,以及杰弗里对这戏一本正经的态度吧。

鲍玲并不介意。能提到杰弗里的名字,对她而言是莫大的快乐和安慰。

大多数时候她都不提他,她围着这种幸福绕圈子。相反,她描述了所有其他人。发型师和码头导航员,侍者和宣称演过广播剧的老头。后者扮演的是俄耳甫斯的父亲,他让杰弗里最头疼了,因为他对于表演极其固执己见。

中年剧院经理人杜拉先生由一个二十四岁的导游扮演。马提亚斯,欧律狄刻的前男友,一个大约与她同岁的人,由一位鞋店经理出演,此人已经结婚,做了孩子爸。

布莱恩想知道导演大人为何不让这两个演员对调。

“他就是这么个风格,”鲍玲说,“他在我们身上看到的,都是只有他才能看到的东西。”

比如吧,她举例,侍者是个笨拙的俄耳甫斯。

“他才十九岁,那么害羞,杰弗里只好一直盯着他。他告诉他不要演得像在跟自己的祖母做爱。他不得不教他每一步怎么做。把你的胳膊在她身上抱得久一点,拍拍她这里。我真不知道这样有什么用—我只好相信杰弗里,相信他自有主张。”

“‘拍拍她这里’?”布莱恩说,“没准我该过去,盯着点这些排演。”

引用杰弗里的话的时候,鲍玲感觉子宫,或者胃的底部一阵虚弱,一股奇特的震颤朝上传递,直击声带。她不得不发出一声仿佛是在模仿杰弗里的低吼来掩饰颤抖(尽管杰弗里从不会发出任何戏剧性的低吼、训斥或责骂)。

“不过,他这么纯洁,倒也挺合适的,”她急促地说道,“不是那么好色。而是笨笨的。”她说起戏里的俄耳甫斯,而不是那个侍者。俄耳甫斯对爱情,或者对现实的态度都有问题。俄耳甫斯没法忍受任何不完美的东西。他想要一种超乎日常生活的爱情。他想要一个完美的欧律狄刻。

“欧律狄刻却更现实。她与马提亚斯和杜拉先生都调情。她在她母亲和她母亲的情人身边周旋。她知道人是怎么回事。不过她爱俄耳甫斯。在某种意义上,她爱他比他爱她要多。她爱他更多,因为她不是他这种笨蛋。她像个正常人一样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