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六章 革命(第15/18页)

那个因为心脏问题而不能爬楼梯的老祖宗迎接了他,就像他刚远游回来似的。

他坐在一把莫里斯椅子上,又喝了一杯茶,抽了一根烟。

他们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说过价钱。毕司沃斯先生没法不去想贵得离谱的价格,这免去了他买房的麻烦和遗憾。他估计房子的价钱是八千元,九千元!房子离主干道很近,是开店的理想地段,而在雨中它又是如此安静!

“房子差不多值六千元。”法务官书记员说。

毕司沃斯先生抽着烟,没有说话。

老祖宗从厨房里出来,端着一盘蛋糕。法务官书记员坚持让毕司沃斯先生尝一块蛋糕。蛋糕是老祖宗自己亲自烘烤的。

毕司沃斯先生拿了一块蛋糕。老祖宗冲他微笑着,他回了一个微笑。

“咳,说实在的,我们都想尽快做成这笔买卖,所以就五千五百元吧。”

毕司沃斯先生曾经读过一个法国作家写的小说,小说描写一个女人工作了二十年,为了偿还她因为一串仿制的项链而背下的债务。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这篇小说被认为是一个喜剧故事。借债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小说中有众多的“也许”和原该如此的遗憾,让它极为接近现实:希望之后的打击,岁月的流逝,生活的消逝,然后真相大白,一切辛劳都是白费的:“哦,我可怜的马蒂尔德!但是那挂项链是假的!”现在,坐在法务官书记员的莫里斯椅子上,毕司沃斯先生知道他快要被这样一笔债务捆住了,同样的打击,同样的辛苦:他再一次在夜晚失眠了,倾听着拥挤的房子里的鼾声,透过窗户凝视着空旷的天空,有探照灯安静地扫过。

“五千五百元再加上这套莫里斯家具。”法务官书记员轻笑了一声,“我一向听说印度人精于砍价,但是我到现在才知道他们是多么精明。”

老祖宗像刚才那样慈祥地微笑着。

“我得考虑一下。”

老祖宗微笑着。

在返回的路上,毕司沃斯先生决定强硬一点。

“你这么着急要卖房子,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找房屋中介呢?”

“我?我看你是没有在咖啡馆里听人说什么吧?那些中介不过是一群骗子,伙计。”

他觉得自己算是见了这座房子最后一面。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在他生命中最后的五年里,他将周而复始地开车沿着西大街行驶,穿过伍德伯里克到莱特森街和南码头,一切熟悉到了令人厌倦的地步。

当他一个人的时候,抑郁和恐慌再次袭击了他。但是他回到房子里时却装出一副自信且严厉的样子,大声对惊讶于他这么早就回家的莎玛说:“我今天没有去乡村,我去看了几家房产。”

他起初一直把纠缠他的头痛归因于紧张不安,但是现在头痛很明显是因为酒精,他平时白天喝酒时总会这样。他上楼回到房间里,换上背心短裤,想要阅读马可·奥勒留,却无法读进去,不久就睡着了。这让他的孩子们大吃一惊,他们奇怪在这样的危急时刻,他们每个人都惶惶不安,而父亲居然能在下午这样早的时候就呼呼大睡。

他去看房子仿佛是因为客人难却主人盛情。如果不是下雨,他可能会绕着小院子查看一圈,因而发现它愚蠢可笑的形状。他会看见屋檐上的隔音镶嵌板已经松脱了,附近的蝙蝠很容易就钻进去。他会看见房子后部露天的楼梯只有一个扶栏,仅仅被没有油漆的瓦楞铁皮覆盖着。他也不会被一楼后门厅悬垂的厚重窗帘营造的温馨所蒙骗。他会发现房子根本没有后门。如果他不是匆匆地从雨中冲进房子,他也许还会注意到路灯紧靠着房子外墙。他也应该知道,距离交通干道如此近的路灯会招引飞蛾之类的小虫子。但是他根本没有看见这些缺点。他只看见在大雨中一座温暖舒适的房子,打磨上光的地板,还有一个老太太在厨房里烘烤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