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6/20页)

“放心,”乔麦子公事公办地说,“现在是冬季,细菌繁衍慢,‘童童’穿上这件背心,伤口很快能好。”

罗想农点头。他相信“童童”能痊愈。白鳍豚到了有经验的乔麦子手里,应该说是进了半个保险箱。

乔麦子拎起鱼桶,沿池边走了半圈,在靠近“童童”处蹲下,抓出一条鱼,柔声呼唤:“‘童童’!喂,小家伙,吃饱了没有?你过来!”

“童童”跟活泼的“南南”完全不一样,它怕人,看见乔麦子靠近它,反而胆怯地游开去。不知道是不是穿了药背心的缘故,它游动的姿态趔趔趄趄,迟缓笨拙。

罗想农这见这模样,心疼异常,鼻子都酸涩了。一岁的白鳍豚,如果在正常的生活状态中,还是跟随在父母身边嬉戏玩闹的小孩子。如今它受了这么大的痛苦,来到逼仄的饲养池,周身被难闻的东西裹紧,眼面前是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它心里的惶恐和紧张,罗想农几乎可以替它想像得出来。

乔麦子偏头看他一眼,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他介绍情况:“‘童童’也会撒娇的。昨天我们给它打针,它怕疼,‘嗞嗞’地叫,跟小孩子哭起来的声音真像!后来我跟它说,忍住啊忍住啊,马上就不疼了啊,它果然就不叫了。‘童童’聪明,它心里什么都懂。”

罗想农忍了半天的眼泪,到底不争气地悄然滚落。

乔麦子就不再说话。她一条接一条地给白鳍豚喂食。罗想农帮着她喂。他们一个递,一个送,配合得很默契。但是他们之间的空气是沉默和凝重的。时间就像一口深潭,起初只有小小的一掬水,一天天一年年地任凭水流哗哗加进去,不知不觉间,竟然深不见底,难以逾越。现在,人届中年的罗想农,举着一条沉重僵硬的腿,悬置在深潭上,不知道如何往前跨。

罗想农回到南京后,不间断地用信件跟乔麦子联系,获取“童童”的疗伤消息。乔麦子认真地、一丝不苟地回复他。她的回信大多简便明了,仅仅是一个关于白鳍豚的伤情治疗的说明。只在很少的一两封信里,在治疗工作取得突破、心情明显愉悦的时候,信中的文字带上一些情感色彩。

“今天我们取下了‘童童’的药背心。腹部溃烂面的坏死组织已经全部脱落,钩伤的颈部长出了新生组织。傍晚我提着鱼桶到池边时,它主动游过来,向我讨要食物。脱下背心的‘童童’感觉到舒服,游起来轻捷许多。”

“随信附去的是‘童童’正在愈合中的伤口的照片。豚类创伤的愈合程序大致跟人类相同:首先在伤口四周长出完好的新生上皮组织,然后如乡村包围城市一般地向中央部位伸展,遗留下犹如开刀拆线的痕迹,直至痕迹最后消退。仔细看的话,新生上皮跟正常皮肤略有差别,颜色更浅,略有凹陷。不过你放心,只是稍许瑕疵而已,不影响‘童童’的整体外观,它依然是个漂亮男孩。”

“两豚在池水中并游嬉戏,是多么美好动人的场面!我们今天为‘南南’和‘童童’做了摄影,准备送到英国的国际捕鲸学会上播放。‘童童’面对镜头还有点羞涩,安慰了好久它才肯从‘南南’身后露头。‘南南’一派大哥风范,游动时它总是把‘童童’护在里侧,仿佛怕小弟弟不留神在池边擦伤。偶尔‘童童’调皮,离开‘南南’独自玩耍,‘南南’就焦急不安,一声声地呼唤它,直到把它寻找回来。有这样负责任的大哥呵护你的宝贝,你可以完全放心。”

罗想农一封封地阅读这些信。他将它们仔细地编上号,收藏在一个漂亮的铁盒中。

几张有关“童童”的照片,他将它们翻拍,放大,配上镜框,悬挂在实验室里。照片翻拍后略显模糊,但是“童童”娇憨羞怯的模样历历可见,让每一个走过照片的人忍不住回头,赞叹再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