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7/20页)

到了六月,武汉的气温急速上升。“南南”在饲养池中生活了两年,对高温状态已经习惯。刚刚伤愈的“童童”却是头一次在非自然的环境中度过这个酷暑难耐的夏天。

乔麦子写给罗想农的信中透露了她的焦虑。

“池中水温接近三十五度。细菌和蓝藻绿藻都在大量繁殖,水质不容乐观。我们从中科院申请到十万元经费,又从国外基金会募集了一笔美元,用于铺设一条从水厂直通饲养池的供水管道,换水的问题总算解决了。但是因为天气太热的缘故,两个小家伙的胃口都不怎么好,我感觉它们明显瘦了。”

“我真不想告诉你,可是又不敢不告诉你,‘童童’的皮肤病有复发的苗头。不过你不必太过担忧,我们已经积累了那么多的治疗经验,应该有办法让‘童童’平安度过夏天。”

之后,足足有半个月时间,乔麦子再没有来信。

罗想农急得几乎要疯掉。他在心里对‘童童’的境况作了无数个悲哀的设想。他甚至认为‘童童’可能已经去世,而乔麦子不知道如何对他宣布这个噩耗,只能选择沉默。

他给武汉水生所挂长途电话,找乔麦子。电话好不容易接通,乔麦子的回答总算没有让他绝望:“‘童童’还算好,腹部旧伤没有复发,是背部长了一处脓疮。一直在治疗。你放心。”

罗想农怎么可能放心?如果情况很好,乔麦子就不会躲躲闪闪不给他来信。

七月,骄阳似火的天气,学校刚一放假,罗想农就带上了他能找到的治疗皮肤病最好的药物,还带上了他专门邀请的江苏农学院的畜牧兽医系老师,心急如焚地赶往武汉。

“童童”瘦得多了,精神也是萎靡不振。罗想农抓着鱼招呼它,它有气无力的,想游过来,又力不从心。它身上没有穿药背心,乔麦子解释说,天太热,怕它闷着,又怕伤口一捂,溃烂更甚。夏季和冬季的情况毕竟不同。

兽医系老师建议给脓疮开刀,把脓腋彻底挤出来,腐肉剜离,否则水生霉菌根除不尽。

水生所的同行们帮忙,在饲养池边准备了一张铺有海绵垫子的行军床,并且将床身吊在水池上方,这样,把“童童”从水中捞出来之后,它的半个身体还可以浸在水里,手术中多少能舒服一点。

手术时间选择在傍晚,夕阳西下时光,避免伤口暴晒。罗想农下到池中,亲手把“童童”抱上手术床。他感觉到“童童”的消瘦,身子轻得真像个小小的孩子。它的呼吸也很急促,嘴巴喷出难闻的高烧病人才有的气味,伤口的恶息令人作呕。

“‘童童’!”他轻轻抚摸它的身体。“‘童童’你要乖,无论多疼你都要忍着,一定要忍着!”他鼻子发酸地叮嘱它。

兽医系老师见多了伤病生死,比罗想农冷静很多,下手极利索,一刀割开“童童”背上的脓包。黄绿色的脓液流出来,顺着侧鳍缓慢游走,罗想农哆哆嗦嗦地拿药棉擦去。老师接着动刀,不依不饶地割出一个十字形的开口,而后整个人都趴上去,两只手在脓疮四面拼命挤压。脓液更快地迸涌,越来越稠浓,带着熏人的腥臭,夹着暗红色的丝丝缕缕的腐烂组织。“童童”疼得浑身都在发抖,手术床在水中剧烈摇晃。

罗想农偏过头,眼泪涌出来。他实在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残酷。

乔麦子迅速跳进水池,推了罗想农一把,示意他走开,由她来接替他的活儿。罗想农爬上池子后,踉踉跄跄地奔至围墙边,背对着水池蹲下,肩膀一耸一耸,头晕,干呕。他心里万分悲伤地想,他为什么要从渔民手中把“童童”买过来,送进饲养池?他为什么要如此残酷如此痛苦地延续它的生命?他如果让它自生自灭呢?让当地渔民干干脆脆地一刀宰杀了它,拖去喂猪呢?是不是对它更为公平和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