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鱼(第13/14页)

阿武一捏拳头,说,丢,还愣着干什么。他跑过去,一拳揍到男人的鼻子上。男人趔趄了一下。我们看到有血从他鼻子里淌下来,好像一条红蚯蚓。男人吼一声,冲向阿武,拳脚相加。

大头抱住一个胖子,对我大声喊说,佑仔,上房。我飞快地爬到屋顶上,把房上正掀瓦的小个子扯下来,摁在墙根里,大力地将拳头擂下去。

一场混战。诅咒的声音,哭喊声,家伙撞击的声音混成了一片。我眼前渐渐有些模糊,可是还听得见,也闻得见。

好大的腥咸味,是虾酱的味道,还是血味,从嘴角渗了进去。我使劲吐了口唾沫,带出一颗沾满血的牙。

我不顾一切地,投入了这场战斗。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觉得心里发堵。钻心地疼,我知道肩膀上被人斩了刀。阵阵温热。我流了泪,突然觉得十分痛快。

别打了。我听到阿武的声音。我转过头,看见阿武表情扭曲的脸。我顺着他的眼光望过去。看见龙婆,正举着一只塑料桶,往自己身上泼水。龙婆一边泼水,一边唱。我听出来,唱的是《百里奚会妻》。百里奚,五羊皮。昔之日,君行而我啼……龙婆哑着嗓子,唱得又哭又笑。

这时候,我才闻见一阵刺鼻的气味。心里一惊,龙婆泼的不是水,是汽油。

龙婆从围裙里掏出一盒火柴。

文身男这时候也慌了,他脑袋还被阿武夹在肘弯里,歪着脖子喊,婆婆,你唔好将件事搞大佐。我们也是混口饭吃,不想出人命。

龙婆打开火柴盒,取出一根,说,我当着你们的面死,我死鬼男人也看得见。

文身男一边挣扎,一边嚷,你要索命,冤有头,债有主。给你开价的是林耀庆,要不是他,谁稀罕你这两间破屋。

天突然暗了下来,变了姜黄的颜色。“轰”地响过一个炸雷。

龙婆手里的火柴掉到了地上。

我肩膀一颤,泄了劲。

被我按倒在地上的人一个翻身。我的后脑勺发出沉闷的声音,眼前黑了。我抬一抬胳膊,什么也没抓住。

我睁开眼睛,看到的人,是阿爷。

阿爷在笑。

我老张家的后代,有种。阿爷扭过头,对诊所的护士说。

护士打开窗子,海风吹进来了,腥咸腥咸的。

阿爷。我说,我想学杀鱼。

七月尾的时候,永和叔带了阿武我们几个去了中环。我们等在一个形状像是海螺的大厦门口。我们头上缠着白布条,牵了横幅,上面用红油漆写了“无良地产开发商,政府大石压死蟹”。

我们站了一下午,来来往往的,没有人睬我们。有人偶尔瞥我们一眼,我们赶紧举起拳头,喊出一句口号。那人木着脸,低下头,又走开了。

九月头的时候,传来了消息,说汉原集团取消了开发云澳的计划。村里老辈人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有钱人也是人。

我不知道。但那天,我们并没有等到那个老富豪。

十二月的时候,余宛盈的新片子上映了。圣诞档。

阿武、阿金、大头,要我请客去看。因为里头有我和余宛盈的激情戏码。

但他们都很失望。因为那段戏给删掉了。

在男女主角吃大排档的镜头里,我看到不远处有一个背影。他抬起刀,三两下,利落落地把一条大头鲔收拾了。

胳膊上一道红,是鱼的血溅出来。

那是我。

[1]“较脚”指偷渡香港。——编者注

[2]粤语,指生意清淡,店员们闲着没事干,只好拿着卷蝇拍拍苍蝇。——编者注

[3]粤方言,指五分钟。——编者注

[4]粤方言,指一小时。——编者注

[5]广东话,指加把劲,认真一点。——编者注

[6]屎桥,在广东方言中指馊主意。——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