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岁月静好,随遇而安(第7/12页)

因此,茶道的“一生一会”说的不只是相会之难,而是说,若有了最深的珍重和祝福,就进入了道的境界。

抹茶的美学

日本朋友坚持要带我去喝日本茶,我说:“我想,中国茶大概比日本茶高明一些,我看不用去了。”

他对我笑一笑,说:“那是不同的,我在台北喝过你们的工夫茶,味道和过程都是上品,但它在形式上和日本的不同,而且喝茶在台北是独立的东西,在日本不是,茶的美学渗透到日本所有的视觉文化,包括建筑和自然的欣赏。不喝茶,你永远不能知道日本。”

我随着日本朋友在东京的大街小巷中穿梭,去找喝茶的地方。一路上我都在想,在日本留了一些时日,喝到的日本茶无非是清茶或麦茶,能高明到哪里去呢?正沉思间,我们似乎走到了一个茅屋的“山门”,是用木头与草搭成的,非常简单朴素,朋友说我们喝茶的地方到了。这喝茶的处所,日语叫Sukiya,翻成中文叫“茶室”,对西方人来讲就复杂一些,英文把它翻成Abode of Fancy(幻想之居)、Abode of Vacancy(空之居),或者Abode of Unsymmetrical(不称之居)。光看这几个字,我赫然觉得这茶室不是简单的地方。

果然,进到山门之后,视觉一宽,看到一个不大不小的庭园,地面零落地铺着石块,大小不一,石与石间生长着短捷而青翠的小草,几株及人高的绿树也不规则地错落有致。走进这样的园子,仿佛走进了一个清净细致的世界,远远处,好像还有极细极清的水声在响。

茶室是和平之地是放松歇息的地方什么东西都应放下

日本的园林虽小,可是在那样小的空间所创造的清净之力是非常惊人的,几乎使任何高声谈笑的人都要突然失声,不敢喧哗。

我们也不禁沉默起来,好像怕吵醒铺在地上的青石一样。

茶室的人迎接我们,进入一个小小的玄关式的回廊等候,这时距离茶室还有一条花径,石块四边开着细碎微不可辨的花。朋友告诉我,他们进去准备茶和茶具,我们可以先在这里放松心情。

他说:“你别小看了这茶室。通常盖一间好的茶室所花费的金钱和心血胜过一个大楼。”

“为什么呢?”

“因为,盖茶室的木匠往往是最好的木匠,他对材料的挑选和手工的精细都必须达到完美的地步,而且他必须是个艺术家,对整体的美有好的认识。以茶室来说,所有的色彩和设计都不应该重复,如果有一盆真花,就不能有描绘花的画;如果用黑釉的杯子,就不能放在黑色的漆盘上;甚至做每根柱子都不能使它单调,要利用视觉的诱引,使人沉静而不失乐趣;即使一个花瓶摆放也是学问,通常不应该摆在中央,使对等空间失去变化……”

正说的时候,有人来请去喝茶,我们步过花径,到了真正的茶室,房门约五尺,屋檐处有一架子,所有正常高度的成人都要低头弯腰而入室,以对茶道表示恭敬。那屋外的架子是给客人放下所携的东西,如皮包、雨伞、相机之类,据说往昔是给武士解剑放置之处。在传统上,茶室是和平之地,是放松歇息的地方,什么东西都应放下,西方人叫它“空之居”“幻想之居”是颇有道理。

茶室里除了地上的炉子,炉上的铁壶,一支夹炭的火钳,一幅简单的东洋画,一瓶弯折奇逸的插花外,空无一物。而屋子里的干净,好像主人在三分钟前连扫了十遍一样,简直找不到一粒灰——初到东京的人难以明白为什么这样的大城能维持干净,如果看到这间茶室就马上明白了,爱干净几乎是成为一个日本人最基本的条件。而日本传统似乎也偏向视觉美的讲求,像插花、能剧、园林,甚至从文学到日本料理,几乎全讲究精确的视觉美,所以也只好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