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第10/17页)

妇人轻轻点头,泪盈于睫。

“母亲。”又是一声悲诉,身体仍然僵硬,还没从母亲死而复活的震惊中平缓过来。

她踟蹰着迈开走向他的第一步。满室死寂,众人皆放下手头工作,安静揪心地看着他们。

“马库斯,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张开双手,“你在这里做什么?”

马库斯一言不发,仍旧沉浸在震撼惊骇,甚至是有一丝恐惧中,难以平复。她终于走近了,一步一步仿佛迈过了几十年的时光,终于来到了她心爱的儿子身边,但她却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拥抱了他一下,便立刻缩退了回去,好似马库斯是个易碎的瓷娃娃。

“马库斯。”她举起手轻抚马库斯的脸颊,动作轻柔得似乎很难感觉到掌下皮肤的温度,好像一个盲人在触摸感受一幅画,“我的天!你那时还是个孩子,还是个孩子……”眼泪开始如雨水般漫溢,“他们是怎么跟你说的?”她问道,双手颤抖着摩挲他的鬓发。马库斯纹丝不动,似乎连双眼都凝固了。妇人哽咽道,“没关系,等会儿你再告诉我。”

“母亲。”马库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尝试着让眼前的幽灵变得真实或者让它离开。

身旁的两个警察终于有所动作,领着波兰妇人离开了。亚力克斯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紧张得喘不上气,但马库斯已无心注意这些细节,脸颊上那双手已令他神智无存,魂飞天外。

“马库斯,你已经认不出我来了吗?让我抱一抱你,好吗?”她倾身依偎进马库斯的怀中,双臂环抱着他,侧过头将脸颊紧贴在他的胸膛。当她转头时,视线毫不意外地落到亚力克斯的身上,一瞬间的迷惑惘然之后,试探着叫道,“亚力克斯?亚力克斯·迈埃尔?”

“恩格尔夫人。”亚力克斯笑着点了点头。

“你之前不是去了美国吗?”

“是的。”

亚力克斯这个局外人的声音仿佛一道魔咒,唤回了马库斯已不知飘荡至何处的心绪,他不自在地挪动身体,从母亲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好似一种军人独有的政治正确。

“竟然能在这里和你重逢,实在是太惊喜了。母亲,你现在待在哪里?”礼貌得体的言辞口吻,带着对陌生人般的疏离。

恩格尔夫人迷糊地反问道:“我待在哪里?”语气透着一股哀伤,一个她本应该清楚地知道答案的问题。她转身,羸弱无措地望向一个站在旁边的男子。

“恩格尔同志会暂时待在中央秘书处的招待所。”男子答道。

她恋恋不舍地说:“我不能和马库斯住在一起吗?”

“如果你们两个都愿意的话,等过一段时间,你们加深对彼此的了解之后,也许可以安排你们一起住,何况马库斯同志也需要一点儿缓冲时间。”

“加深对彼此的了解?还有谁能比我了解他吗?”话音刚落,她便注意到了马库斯正一脸警惕,仿佛在看一个标本,“好吧,你说的没错,这样的安排很好。”

“她还是……”马库斯向男子发问,话说到一半便停下了,迟疑道,“我的意思是……”

他的母亲抢先答道:“你想说犯人吗?不是,我已经被释放了。”说着,她松开手,带着一丝怪异的兴奋炫耀说道,“我有身份证明的。”

“我只是陪同护送她来见你一面,确保她安全到达而已。”男子说,“恩格尔同志的刑期已经被全部减免了。”

“对。他们已经给我发放了身份证明,所以应该错不了,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突然决定赦免我。我曾是人民的敌人,忽然间我又不是了,事情就是这样。”她再次伸手轻抚马库斯的脸颊,“他们将我带离你的生活,缺席你的整个成长过程,接着我就莫名其妙地踏上了归程的火车。还好,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