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第12/17页)

“认识这样一个有影响力的人对你在柏林的生活会很有帮助。”

“当我看到他,特别是他那身制服的时候,我竟心生畏惧。”她叹了口气,“作为母亲,怎么可能会害怕自己的孩子呢?而且你看到了吗,他也很惧怕我,好像我是疾病传染源似的,一与我接触就会被我传染。”

“他只是很意外而己,而且众目睽睽之下,他有些慌张失措。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之后熟悉了就好了。”

“但他现在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一部分,不止是护卫,而是执行者。”她眼神空洞,与其说是在与亚历克斯交谈,倒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他还活着吗?他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们会对他做些什么?他是否和我一样受尽他们的折磨?但我从未想过他竟被训练同化为他们的一分子。”她直直地盯着地面,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看向车子,那位护送她来的男子已经打开车门在等着她了,“好吧,我的马车,感觉像灰姑娘似的。他问我‘你还好吗’,难道他看不出来我好不好吗?天哪,我早该料到这一切的。”半晌,她抬头问亚力克斯,“抱歉,我都忘了问你,你父母他们还好吗?”

亚力克斯摇头轻叹。

“也是,犹太人……但你回来了。”没有疑问,只有满满的担忧。她环顾四周,叹道,“我也回来了,但那又如何呢?他已经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而其他人都已经不在了,库尔特、我的朋友艾琳娜,所有人。库尔特被杀了之后,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远离纳粹,远离这里即将发生的一切,我只想带着马库斯离开。是我带着他踏上那趟火车,是我告诉他,前路有多美好。”

*

这个月马丁已经为亚力克斯安排了一场大学演讲和一个广播访谈,现在又十万火急地希望他代替因为流感而卧病在床的安娜·西格斯同布莱希特一起参加一个广播节目。马丁劝说道:“你知道的,很难才能预约到布莱希特参加节目,你不用担心,只需要很随意地聊聊你的流亡生活,仅此而已。也许这样的安排会呈现更好的节目效果,毕竟西格斯同志从未在美国生活过,她只去过墨西哥,而听众都想知道美国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布莱希特会告诉他们的。”

马丁看着亚力克斯,有些措手不及,“你这是什么意思?噢,你刚刚说的只是在开玩笑吗?拜托,广播节目非常重要,请你务必严肃对待。”

布莱希特的一贯主张已然足够严厉刁钻。他认为资本主义令芸芸众生与世间万物皆无可避免地走向堕落,将所有的一切都拖到市场贸易的泥沼中。“生活绝不是交易。”布莱希特如是说。亚力克斯暗笑,这是布莱希特众多台词中最具价值的一句,若不回味必是巨大的遗憾。他完全可以想象到听众在收音机前若有所思地点头,郑重庄严如国会议员,装出一副对布莱希特的措辞主张理解透彻的样子,虽心中迷茫困顿,却不敢叫他做明确解释。布莱希特还说,加利福尼亚就是最好的例子,虚伪空洞,是贩卖灵魂的绝佳市场。

广播结束后他们在车站旁的一家酒馆小酌几杯,环境污浊,烟雾弥漫,布莱希特却如鱼得水,一派轻容自如。远离了麦克风,他又变回那个熟悉的布莱希特。

“所以现在我们也是文化攻势的一分子了。”布莱希特一字一顿地强调道,“当他们在图谋些什么的时候,总喜欢先让艺术家们打头炮。你瞧眼下当局的宣传,‘德国文化的回归’。不过这对《大胆妈妈和她的孩子们》还是有好处的。他们想要营造出鼎盛的文化氛围,而我们又恰好明天开始公演,再合适不过了。等你看到海伦娜的表演你就知道了,简直太梦幻了。昨晚我们在亨利希斯多夫钢铁厂为工人们进行了封闭式表演,他们个个屏气凝神,专心致志,全场观众席上一点儿杂音都没有。这还只是工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