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第13/17页)

“那么你觉得他们到底图谋些什么呢?”亚力克斯思忖着问道。

布莱希特摆弄着手上粗短的雪茄,狠狠地吸了一口,说:“你听说亚伦的事情了吧?”

亚力克斯点头默认。

“如今这种局势,最好的做法就是保持安静,安心写作。等一切过去了,至少你还有作品在手。”

“至少你有剧目公演。”

“呵,在他们眼里,我是不会给他们惹麻烦的。”

“那亚伦就会吗?”

布莱希特看向窗外,“苏联人在清理门户这件事上总有一股莫名的狂热,而他们的追随者则更加糟糕,你看看乌布利希就明白了,苏联人一句话,他马上双膝跪地奋力擦除那些所谓的‘污物’了。”

“所以这就是他们图谋的?清理门户,整顿家风?”

“你想想这多有用,一把好扫帚可以扫除肃清多少渣滓障碍,政见不合的、挡道的,或者那些野心太过膨胀的,‘呼’的一声通通消失,而后党内又回归一片清明的大好景象。而现在轮到统一社会党来做这样的清理工作了。或许也是对他们忠诚度的考验,看看斯大林拍一拍掌,他们到底能蹦多高。德国的这些新掌权者,在他们还只是祭台侍者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们了,格罗提渥、皮克,还有昂纳克,他那个时候还只是个小男孩。现在你再瞧瞧他们。”

“祭台侍者?”

布莱希特点头,说:“而现在他们已经摇身一变,成为传教的神父了。你没看出来吗?今日已不同往日,眼下的德国、未来的德国都再没有市场交易了。”

“是吗?你应该每天早上去国会大厦门前看看的。”

布莱希特没有理会亚力克斯的反驳,挥了挥手中的雪茄。“现在这儿就是个教堂,而神父的职责是什么呢?捍卫信仰,根除罪孽,绝不容忍质疑的声音。教堂一旦建成,其他一切皆会崩裂倒塌,无生存之地。我一直都在思考这些事情,我了解这些人。所有的早期皈依者都是年轻人,其中的一些会被送往莫斯科的神学院深造,最终进化为虔敬忠诚、毫不动摇的信仰捍卫者。倘若有人提出疑虑,你猜会发生什么?他们会失去手中的权力,最后信仰本身会解体崩溃。而现在,有人举手提问了。亚伦或许就是那个人。”他皱眉道,“他辞职抗议,可他究竟在反对什么呢?信仰本身?也许他只是不满散播信仰的神父,但在他们看来,疑问一旦发端,谁知道会传布撒播到多远的地方。没有一种信仰能从满声置疑中幸存,所以,乌布利希们绝不允许疑问的声音存在,不然他们还能怎么做呢?他们为保卫这座教堂而顽强生存,还有谁能像他们一样纯洁无辜?”布莱希特扯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伸出手指指了指上方,“除了这些从不犯错的机器。罗马、莫斯科,其实本质都是一样的,不是吗?所以,现在该轮到宗教法庭粉墨登场了。之后,一切又会重归正轨。”

“但亚伦燃烧的火焰已然灼痛人心。”

“这个比喻……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帮他一把。”

布莱希特透过缭绕青烟凝视着亚力克斯,“你心里清楚,这很难。看看那些大教堂,真实的教堂,教廷在过去的几百几千年间犯下了如此多的罪孽,而如今呢?依旧圣歌悠扬,巍峨矗立。我们不是神父,我们只是艺术家,只有适应环境,方能存活。”

“问问那些被绑上火刑柱的勇士,这么做是否值得。”

布莱希特斜觑了亚力克斯一眼。“你可不要忘了,现在可比以前好多了。纳粹不仅是神父,而且还是资本主义者,简直是恶中之恶。”他苦笑道,“至少现在只是神父而已。”

亚力克斯喟叹道:“好吧,妥协、适应环境总是没错的。那么,你的史诗剧场理论又意欲何为呢?”